拨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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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追踪千里探句吴

    余寿出身农家,从未习武也不识字,十六岁便被强征入伍,于军中蹉跎了十几年岁月,能做到什长位置,只因他见识比别人广些。多年前,余寿曾亲眼见到一个奇人,挥手间将自己两位同袍变作两具鲜血淋漓的骷髅。当日余寿也同今日一般见机得快,才逃得性命。

    此等人物,飞天遁地,搬山填海,只作等闲,民间多有愚民将这等人物当作神仙祭拜。余寿却知,这些人自称练气之士,平日多隐居山林,世间少见。凡人即便轻功出神入化,一纵之下也绝超不过三丈,那青年方才一轻身便越过十丈,飞入人堆中去,必是练气士无疑。想不到别人一辈子难得一见的神人,竟让自己遇见两回。

    余寿恨不得以头抢地,倘若自己藏在营房中,哪会多这一回凶险。正自悔恨,突见自己眼前多出一双脚来。余寿战战兢兢抬起头来,发现那祖宗正斜拎着竹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这一下惊恐委屈齐齐涌上心头,险些便要哭出声来。

    璠玙见他如此窝囊,也无需再行恫吓,温言道:“我问你答,你答得合我意,我便不伤你。”

    余寿心下稍安,但之前一番惊吓,舌头打结唇缝线,急切间点头如捣蒜。

    璠玙也不罗嗦,单刀直入道:“融天如今是何情形?”

    余寿听此问题,呆愣当场,张口结舌,慌乱间不知从何说起。璠玙也不恼,顿了顿竹杖道:“便从五百年前说起吧。”

    余寿不敢怠慢,理了理思绪道:“五百年前融天确有滔天巨变。但此事当年便众说纷纭,没有定论,再加日久年深,市井中口口相传,多有杜撰,早已不知真相如何。”

    见璠玙和风细雨,不似恶人,余寿镇定许多,翻身坐起,揉了揉膝盖道:“传说五百年前,神火熄灭。仗神火之威把持融天多年的扬越部,只三个月便被各部瓜分蚕食殆尽,融天城尽成废墟。自此以后,融天便呈百越纷争之势,与上古之时别无二致,再未一统。现如今,句吴,东瓯,闽越,南越,西瓯,骆越等大部族间纷争不断,其余小部只能夹缝中求存。我便是句吴部族兵,被族主分派到此,提防监视尧光墟。”

    言到此处,余寿心内猛地一揪,已然猜到璠玙从何而来。这一惊比方才更甚,只因五百年来以讹传讹,尧光墟早成了龙潭虎穴,有进无出。从尧光墟内行出的练气之士,不通世事,说不得便是五百年前遗留的积年老妖。余寿生怕璠玙突然现出獠牙大口,把自己囫囵吞了。这下再无侥幸之心,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穿过哨卡向南逃去。

    山路曲折,林木茂盛,转眼间余寿便逃得不见踪迹,璠玙却愣在原地,不曾追赶。只因他突然记起昨夜所遇后无忌。据他所说,日前曾登过融天山,那融天山便在融天城外,若依方才众兵丁所言,后无忌断无可能不知融天城已成废墟。但自己同他提起融天城时,他却面无异色。此时想来,大有蹊跷。

    此外,那句吴部族派兵在此,把守五百年不曾间断,说不得便知晓当年内情。璠玙也不做多想,循着余寿逃走时所留痕迹,纵身追了下去。

    余寿也不去归拢手下兵丁,初时只在山间小路上奔逃,越逃越是胆战心惊,只怕璠玙追来,自己便要做了口粮。逃了半个时辰,一咬牙,斜向右向山林中奔去。南地山林,潮湿闷热,多有毒虫猛兽,若非怕得紧了,余寿断不敢孤身闯入山林深处。

    璠玙循着蛛丝马迹,离着余寿一里多地,不疾不徐地跟着。这二人一前一后,一逃一追,风餐露宿昼夜兼程。前一位蓬头垢面,精疲力尽,后一位却似闲庭信步,叶不沾身。

    那余寿一逃便是三日。第三日午夜时分,璠玙跟着余寿来到一处山坳,突见前方灯火闪烁。璠玙登上左近山顶,却见山坳处立着座哨卡。这哨卡比余寿把守那座大了许多,看营帐模样,约摸有百多人把守。哨卡后方,一条大路向东延伸。

    余寿与哨卡把守兵丁交流几句,匆匆走进营帐,钻进一处军帐。盏茶功夫,那余寿便与一位军官打扮者行出军帐。片刻后便有一队二十余骑与二人同出营帐,沿路向东驰去。

    璠玙居高临下,营中情形尽收眼底。见余寿等人策马狂奔而去,却并未追赶,反而盘膝打坐起来。直至晨光熹微,才醒转过来。此时天色将明,营中却毫无动静,既无兵丁巡逻,也无队列操练。璠玙摇摇头,纵身而下,如履平地般顺着山脊飘然落在营寨前。营寨门口,两个夜岗兵丁倚靠在拒马下,正睡得香甜。

    璠玙翻身入了营寨,轻易便寻到马厩,牵出一匹枣色马。那马儿见了璠玙这生人却并不惊慌,反而很是顺从。璠玙牵马行至营寨偏僻处,挑开拒马,向东而行,直行到一里之外,才翻身上马,向东驰去。

    日行千里即为罕见良驹,但看这军营军纪松懈,便绝无可能养出千里宝驹。那枣红马初时慢慢腾腾,施施而行,却见璠玙伸手在马耳根处轻揉几下,那马儿便引颈嘶鸣一声,撒蹄狂奔,如流星赶月,疾行如风。

    余寿等人虽先行半夜,但以这些马似蜗行牛步之速,能夜行百里已算不易。璠玙估算路程,策马狂奔两个多时辰,便下马步行。又行了二十余里,将近午时之际,果然远远见到余寿一行人于路边饮马歇息。

    离余寿等人还有一里多地,以普通人目力,断不可能发现璠玙。但璠玙谨慎之下,放马归林,自己也闪身钻进树林,向余寿等人落脚处潜去。

    那余寿逃了三昼夜,自以为早已甩开璠玙。以他想来,即便练气士能耐再大,离了几百里也休想寻到自己,此时状极懒散,倚靠在路边树下,竟打起盹来。

    又过片刻,待马匹歇足了力气,一众士兵零零落落地起身上马。余寿亡命奔逃三日,早已疲惫不堪,却也不得不勉力跟上。璠玙潜藏在树林中,也未探听到什么有用讯息。待一行人马远在一里之外,便又步行跟上。

    又跟了两个时辰,人烟渐多,山中树木竹丛混杂,路边山坳不时可见大小村落。愈往前行,树木愈稀,竹林愈密。大路延伸至两里之外一座山下。那山甚是奇怪,与四周山脉格格不入,恰恰挡在两座山脊之间。山势平缓,山中竹林掩映,无一棵杂树。山南坡竹林被砍伐一空,山上山下竹楼错落,人烟稠密。山腰处有三进土木宫殿,皆是雕梁画栋,五脊重檐,汉白玉栏杆,朱红琉璃瓦,很有些后土中原风貌。但细观之下,工艺粗糙,即稍逊精美,亦欠缺庄重。

    这族落延绵四五里,约摸有几万人口,想必便是余寿口中句吴部了。

    余寿一行人行至部落路口,与把守兵丁沟通几句,便直奔山腰宫殿而去。璠玙暗中跟随,见余寿与那军官,直奔最后一进宫殿而去。殿中之人想是已得通报,二人未经通传便进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