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理账
两个账房要四五天才能完成的差事,压到三天。这已是小少爷深感急迫时的无奈了。
可昊江却大刺刺,口出狂言,信誓旦旦,半天就能达成。
这份夸口,别说是小少爷听得无比吃惊,就是连那沉醉在钟师校书法里,始终淡然旁听,一脸好颜色的胡师傅,都觉得昊江是有些过于托大。
但二人的质疑,昊江却似乎并不以为意。
三人又说了一会,不过随手翻看了两本账簿。午间一到,昊江真就跟着龙少爷,到了外间用饭。
一切都慢条斯理,丝毫没有因为方才说的大话,表现出半点紧促急迫的模样。
“诶,这红烧鱼块看起来不错。”
正与小公子、胡师傅坐在餐堂一角。等候货场厨子布菜的昊江,甚是闲暇的,很认真点评了一下菜品。
货场有自己的厨子,并非什么新鲜事。偶尔时候,龙少爷也将就着在货场上用饭。但无论怎么说,货场就食,于小公子而言只算是将就。
就比如昊江开口盛赞的这道红烧鱼块,滚火大油不说,上盘时候更是浇了满盘浓稠的酱汁。瞧着焦黄透亮,闻起来也是十分诱人。
但在龙公子所处的许多场面上,这种重盐重油的菜品,实在攀不上他们这层富贵人的桌面。
因此,就是连那胡师傅,也对昊江的夸赞,似乎充耳未闻。没有接话。
只有那忙前忙后原本伺候整个货场的厨子。难得听到主家客人里,慧眼识珠,对自己这道成名拿手的菜品诚心称赞的。心底里无比舒畅,一时倒殷勤起来,低眉顺眼,在昊江面前处处透着热络。
而相比于这气氛渐渐贴切起来的餐堂,就在货场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两名早先被小公子训斥出门的账房,此时正顶着脑门上斗大的汗粒。张皇垂手,站立在一名魁梧的中年面前。
那魁梧中年,浓眉虎须,背着手,挺着阔大背脊,已绕着屋内那张不大的木桌,来回转了好几圈了。
“这么说,你们不知道这人的来历?”
“是的,今天之前,从没有见过。”
“呵,那可就是见鬼了。老夫这才出去了半日,就天上掉下这么个瘟神来。是你们撞了鬼,还是我撞了鬼?”
对这迫面而来的质问。两个账房,张口结舌,无以作答。
那壮汉摆了摆手,似乎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了。
“说说吧,少爷怎么想着让一个外人来查账的?”
先前昊江的话语一出,小少爷虽是心中存疑,但此时好不容易抓住了这根救命的稻草。
便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当时就将这个决定,告知了这两个货场的账房。除了知会他们预备一应待查的账簿外,还一并要求他们午后全力配合。
小少爷,更是完全推掉了午后其他的琐事,要亲自参与其中来。
听着面前两人,前言不搭后语的汇报。面前这位魁梧壮汉又是一阵肝火大动。
这位壮年汉子,便是这货场的第一管事龙广涟。这几日,外间关于龙家龙手今年爆满溢仓的消息,早已传得满杭州都是,各方沸沸扬扬。
流言这种东西,只要有了第一个散布的人,很快就陈群连片,一发不可收拾。等小少爷和龙广涟他们听到的时候,已经愈加邪乎了。外间说什么的都有、
龙广涟既负责货场的一应事务,外间的风雨,自然也有他需要去安抚处置的一面。是而,这几日已是四处扑打,履行着主事的责任。
今日一早,正是去拜访了几名重要客商之后,才回来货场。正要去与小公子细细汇报那些客商态度时。
这两名焉头巴脑的账房却走了上来,告知了小少爷拟要清理账目的消息。
这一举动,先前无征无兆。乍然闻听,龙广涟还以为自己听岔了。等到消息确实,他才不由得一阵的胆战心惊。
哪家货场的账簿,是经得起细查的?
先不说府里、本家那些上下关系在里头的猫腻。就是他龙广涟,这经手的一年多来,也没少在里头来回倒腾。
那小小的几本簿子,里面的腌臜事,真挑落了出来。就是再添几十个本子,都只怕写不尽。
“我是说查账的事,怎么就又挑起来了?”龙广涟虽是极力克制着,压住了声音。但他那愤怒的神态,却表露着内心此时的狂暴。
“查账的事,小少爷前几日就吩咐了。”
“这我知道,账面上吃紧,当时少爷急着支三千两银子。账房里凑巧没周转过来。他生了疑,叫你们查账。
可这事我后来不是了了吗?银子亲自送进府里不说,还去见了大爷。
我跟他老说清楚了,并非是账面的问题。主要是少爷这些日子主事以来,用度太大。而历年来在这关口处,现银从来都是紧张。
这些事大爷都是知道的,他老对这个说法也认。临走时还特意宽慰了我几句。说是二爷不在,让我们多担待着。
可这好好的,才过去三两天,怎么又要开始查?”
“可能是少爷,听了别的什么风声吧?”
“什么风声?”龙广涟虎目睁圆。死死盯着回话的那人。
“这个就不好讲了。只知道今天一早,我们过来当值。不多一会,早早的,少爷和胡师傅就到了。都在上头书房里谈话。
趁着递水的功夫,隐约听到几句药材价格的话。
然后胡师傅说:不到万不得已,价格还是不能降。
然后就听到少爷说:现在是不得不降。各大药商都在观望,迟迟不肯进款。银子进不来,那些背后支持的本地药行,就难。这样下去,银根一断,龙家这块牌子就倒了。
后面的就没听清了,估计就是这个由头。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喊了我们进去,一进门就问目今货场上还剩多少银子……
大掌柜的,您是知道的。上次那三千两,都是左支右绌,边边缝缝里扣半天才凑出来的。
如今这账上什么情况,大掌柜也十分晓得。差了那么多,我们哥俩,哪敢详说?只能是推做账目还未核清。少爷这就不高兴了。
就问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怎么还没有个眉目。我们只是推脱了两句,还没说清,就又被训斥一番……”
三人正说着。外面进来了一小厮。
“大掌柜,少爷听说您回来了。教你过去,一起用饭。”
龙广涟挥了挥手。“立时就去。”
打发了传话的小厮。
“好了,我知道了,只怕也就是这个由头了。那另外的呢?怎么突然间就叫了个外人来查我们账。这又是怎么回事?”
面对龙广涟又把这个问题绕了回来,那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期期艾艾,却是又答不上来了。
见着这两个木头一样的夯货。直气的龙广涟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那一桌子零零散散的物件,四散奔逃。
“M的,蠢材,废物!当初劳资是瞎了眼,跟二爷保举的你两个。”他那只满是老茧、沟壑众横的手掌,愤怒的扫过桌面。将那沉重笔架哗啦啦都扫到了地面上。
“要你们干什么吃的,问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不知道,还不快去查?去问问,这瘟神是哪里冒出来的?谁带进来的?”
“这……这能问谁啊?”
龙广涟简直都要被这愚蠢的问题给气笑了。
“问谁?问你M。
你不会去问门子,问问谁领的人,怎么放的?几时跟少爷搭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