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刺史参军头难保
曹让到底没能带来三千兵马,虫儿山里也没有五百人。
三百一十二个老弱,外加十五名少年,是这群荆国残兵的全部人手。西陵峡前的劫案,已是他们倾巢而动的战果。
至于与那蒿子的口供里产生的出入,也不必在理会了。
整整一天,归州衙门人流如织。段然坐在原属于邓平的位置上,不停地翻阅口供、批注文书。
“殿下,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烦请殿下明日随卑职前往荆州复命。”曹让跨着虎步走进大堂。
“俘虏如何处置?”段然问。
“邓平汤所两个有官身的,自然是一同押往荆州。余者就地正法便是!”说着,曹让用手在身前一劈,脸上作狠辣状。
殿下问我一个军汉怎样处置,我除了杀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想。
于是再俯身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段然不答,却说:“都尉先不急回荆州,这两日公务实在繁忙,我倒有个差事须交予你。”
“殿下只管吩咐。若是行刑,则用不了两日。上午磨刀,下午便筑一座京观出来!”曹让还颇为自豪。
“明日新一批军粮就要途经归州,此等时刻,正该都尉领兵护送。”
段然放下笔,看着他道:“届时都尉遭遇劫粮,临战激愤,阵斩敌酋,俘获匪徒三百一十二人。正是一桩功劳!”
曹让虽有些心思,却还不至于领会其中关节,顿时不知所措。
段然也不等他回应,便朝身边说道:“吴颁,送曹都尉回营备战。至于报功的册子,想必不用我来教都尉如何写。”
这人正是归州别驾吴颁,前几日却与段然不熟,应了声诺后,便起身去扶曹让出门。
直到行至堂外,曹让才回过神来,转头去问吴颁:“吴别驾,殿下这,这是何意啊?”
吴颁陪了个笑,直说:“恭喜曹都尉了,殿下这是将此事的功劳,全然都让与你了。”
这当然不是段然大方——其实道理早就被邓平说了。
而今即使圣旨以下,整个大夏都在做临战动员,曹原也去了荆州前线,但到底是尚未开战。
既未开战,那此事若由他来领头功,便也只是剿匪了。虽说这群水匪、或是山贼的身份比较特殊。
但交给曹让却不同,他出面,便能将此事坐实为军功。
此间不足为外人道也。
另外,扪心自问,段然毕竟不忍心见那三百余老幼身首异处,尤其是见过兴山县之后。
便拿这头功去换吧。他想。
且那被曹让阵斩的敌酋身份,段然也另有他用。
原先的司马别院内,周弼笔耕不辍,段然特地叫人拿来了那本尚未抄完的《夏律》。
再次驾马离开归州城时,段然已不必回头去看那城墙了。
身前,有士兵押着两座槛车,曹让则巡梭在行伍一侧。身后,吴颁领归州一应官员深深下拜。
荆州。
当段然真的站在曹原的帅帐里时,这位征南将军却不知如何惩处了。
细细地看了两遍曹让的军报后,他当然领会了这其中的关窍。他那侄儿既然受了这样一份功劳,他自然也可借坡下驴,饶这殿下一次。
曹原本就对此事没那么上心,只是出了问题,便按规矩办事,该发火发火,该问责问责,该杀头也就杀头是了。
相比于这区区一千五百石粮草和三百来个军匪,对荆的战略部署才是让人头疼的事。
于是照例慰问以后,便遣段然出帐了。
段然也不以为意,退到帐外,便去瞧那整齐罗列的营帐和四处巡梭的士兵。
“殿下这是初次随军吧?”曹让问。
“确是平生第一回进军营。”段然答道。
听此一言,曹让便拱手说:“既如此,殿下不妨在营内参观一二,也好对兵事有个印象。”
“乐意之至。”段然说。
挑了一处营帐走进去,见帐内颇为整洁,东西两侧各有一排通铺,被褥也叠得整齐,通铺一旁另有一排木架,看样子是支撑甲具的。
曹让说:“许多人以为军营里尽是些糙汉,但其实内务自古就是行伍间的考核标准之一。即便是大帅,也须每日亲自整理。”
“我原先也以为军人粗俗,却是我鄙陋了。”段然叹道。
“殿下自谦。”曹让说。
领导参观,总是爱摸摸打打的。正当段然伸手在木架上敲击时,耳听见帐外传来几声:“征东将军军报!征东将军军报!”
段然好奇地走出帐外去看,却只见烟尘不见人。待曹让也走出营帐后,便索性叫他带路去检阅士兵操练了。
演武场上,正有两支队伍在对练,段然瞧了好一会儿,但怎么也看不出门道来。
这时曹让伸手指着校场说:“殿下请看,这是在模拟面对南人时的交战之法。”
曹让收回手,继续说道:“攻城战自不必说,任是坚城雄关,总也逃不过我大夏之手。但南国乡野山林密布,地形崎岖,虽说近些年来开始就地征兵入伍,但训练之法都是传自北国,因此大帅很是担心,毕竟我们这里没有征东将军那样来自南国的名将。”
“前些日子在归州,卑职也是同殿下讲过的。”
段然点头。
见有一军吏走过,曹让拉过来耳语了几句将他遣走后,接着说:
“但殿下也不必忧心,其实这些年我军早已熟悉了南人的战法。届时虽是客场作战,倒也不必怕他们。”
“自从征东将军打赢了淮阳,大帅便知不久我们这里也要动身了。因此从今年开始,便对行伍做了安排,加强了老带新的训练——至今已颇有成效。”
段然看得认真,听得仔细,得到曹让如此解答后,便对他说:“征南将军是战场宿将,他的部署自然精妙,此番也定能大胜而归。”
又交流了几句后,那被曹让遣走的军吏呼喝着催促七八辆板车开到校场,拉的却都是甜瓜。
这时,有些还在操演的士兵都不禁扭头看来。
曹让见车队就位后,便扯着嗓子冲台下喊:“列为兄弟袍泽,瞧好我身边的这位,他是我大夏的七皇子!七殿下!”说着伸手指向段然。
霎时间场下一片哗然,待到声音小些后,曹让继续说道:“天大的福气!七殿下都来看你们这些厮杀汉了!”
又是一阵哗然。
“听好!殿下看你们练得好,练得苦,就叫人拉了这些甜瓜来,叫你们吃好!”
“来,告诉殿下,你们吃得好不好?”曹让问。
“好!”众人答。
“穿得好不好?”
“好!”
“睡得好不好?”
“都好!都好!都好!”
一时间,校场上又被这声音震得烟尘四起。段然、曹让都和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见曹让错开位子,段然向前走过一步,接过军吏手里的甜瓜,一拳头敲碎,便大大地啃了一口,使袖子抹了嘴后,喊道:
“愣什么!军法官分果子啊!”
于是场上又是一阵大笑。
很朴实的慰问,不需要段然讲任何场面话,瓜吃进肚子只解一时渴,却也够用了。
朗朗笑声之下,也就没人听见“哒哒”的马蹄,和信使那句“横水将军军报”的呐喊了。
……
夜里,段然得到了曹原的将令。
进到帅帐,曹原便冲段然喊道:“归州司马何在!”
“下官在!”段然高喊。
“听本帅将令!本帅要你火速驰回归州,全权负责长江上游粮草转运事宜,保证粮道通畅,不得有违,否则军法处置!”
“下官得令!”
“治粟都尉!”曹原再喊。
“末将在!”曹让回应道。
“命你留守荆州,接收各地粮草,设法运往前线,保证粮道通畅,不得有误,否则拿你是问!”
“诺!”
夜色里,段然驰马而出。身后的荆州城里,忙忙碌碌。
他不知道曹原会在什么时候动身,又会去攻打哪座城池。
他甚至不知道被押来的邓平和汤所关在哪里,又会在什么时候被拉出去砍头。
自打进了军营的辕门,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没有人会再问他们是谁,做了什么,又为何做。
身后是高耸的城墙,段然眼里却只能有面前这条漆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