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公审
公审地点就选在刺史衙门前,这条大街非常宽阔,足以供给许多人同时观审,却又不至于容纳下过多的看客,这样即便群众届时有了暴动的迹象,衙门的人也能快速反应,即使制止。
在前往这条大街前,便有昨日的暴动百姓互相联络,约定若这新刺史真的判了林公子死罪,那就一拥而上,将人救下来。
辰时,在滁州别驾梁珪的主持下,对林松溪的公审正式开始,百姓人头攒动,窃窃私语。
“带人犯林松溪上前问话!”梁珪喊道。
人群中让开一条道路,十数个狱吏围绕着林松溪一人,将其押至在大街中央、段然面前。
“林松溪,滁州人士……成周十二年三月,在私塾教授学生时,公然诽谤朝廷……刺史大人心怀仁德,于今日在滁州父老面前公开审理此案,现请犯人自述!”
当众人的目光凝聚在林松溪一人身上时,他萧瑟的身躯颤了一颤,便要就地跪下。段然伸出手来制止道:“听说你是个秀才?”
然后放大声调说:“犯人身有功名,可见官不跪,许你站着说话!”
当然,时至如今,给段然下跪过的进士都有不少,实在不算什么,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林松溪拱了拱手,颇有些颓然:“小人是故国的秀才,却不是大夏的书生。”说完,便直接要跪,一旁的狱吏赶忙扶住他。
段然笑着说:“当今皇上早有明文圣谕,夏国的朝廷,也认荆国的功名。秀才就是秀才,又何分荆夏?何况,你口中的故国早已消亡,但读过的书却不会忘掉。”
有了段然的这句话,林松溪也不再矫情,便开始了自述。
“小人林松溪……”
“好!”段然环顾四周:“我且问你,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说完这句话,林松溪的腰身似乎佝偻了不少。
场下一片哗然,当即便有人喊:“一定是狗官严刑逼供了!”
“对对对!”也有人向街中喊道:“林公子你不要怕,我们替你做主!”
“肃静!”梁珪喊道。
段然看着林松溪,看着他垂下的头和那丝丝白发,问道:“既然这样,你是如何诽谤朝廷的,从实招来!”
“小人说夏国有这样的官,恐怕是长久不了的!”
梁珪等人顿时色变,段然却忽然一笑,说道:“哦?‘这样的官’?是怎样的官?又是哪个官,是这位梁别驾,还是那位孙长史,又或者是这边的余司马?难道是前不久刚走的李刺史?”
见断然你如此问,场上被点到名的几位都显出焦急之色。
林松溪语不惊人死不休:“都是!”
“他们怎么得罪你了,让你当着私塾里那么多稚童的面出言批评?”
“想夏国攻破淮河进兵建康时,是何等的威风,生擒荆国皇帝时,又是何等的荣耀。可这几个官,却一点没有夏国的霸气豪气,只知道虚与委蛇,妥协求全!”
“与谁虚与委蛇,又为何事妥协求全?”段然赶忙问。
“与滁州豪长虚与委蛇,为田土人口委曲求全!”林松溪说:“夏国官吏,理当携夏国军威,以雷霆之势,扫平滁州,但是这几位大人,却只会温水煮青蛙,错失了大好良机。若夏国官吏都只是这种水平,夏国又何能长久?”
“既然是这样的话,你便不算是诽谤朝廷,不过是评判几个自己不喜欢的官吏,最多措辞过激而已。”段然打断了林松溪的话,看向一边直流冷汗的梁珪,问道:“梁大人,你说是不是?”
“大人,大人说的是!”梁珪忐忑回应。
段然大手一挥:“好。既然案情已经明了,我宣布,林松溪诽谤朝廷一事,罪名不能成立。”
正当观审百姓欢欣鼓舞之际,林松溪却突然开口:“不,大人。林某确实有诽谤朝廷之行径。”
段然原只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赦免林松溪,以收拢民心,却不料他竟然主动求罪,段然对此一时竟无话可说,连观审的滁州百姓也鸦雀无声。最后,段然只好说:“林松溪,你好好看看你身旁这些为你求情,希望你活命的同乡们。
“回禀大人,林某虽未曾当中说出,心中确实有腹诽的。”他转身朝四周抱拳:“林某感谢滁州父老的声援,但今日,却有话不吐不快了。滁州虽不是什么大地方,但多少年来,这天下有的问题滁州也有,什么问题,豪强不仁!”
“试问各位,这些年有多少人活不下去去做了流民,到外地乞食,有多少人上山做了草寇?难道这都是因为打仗吗?林某不想说太多,我父亲为国尽忠为国效死,林某甚是敬佩,但林某自己,却不想为荆国这样一个腐朽之国殉葬!”
“林某原以为,赢下了战争的夏国,会有一番新的风气,能给滁州带来新的面貌,却没想到,不过是与荆国一般而已,只是立国时间短了些,还没到亡国的时候!”
“住嘴!”梁珪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但场下的百姓依旧议论纷纷。
段然也很是惊讶,这样的话,他可从不敢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前说出来。
正当段然沉思之际,周辅走上前来,与段然耳语了几句。段然忽然笑出声来,随后正色到:“林松溪,本官并非有意瞒着你,在做刺史之前,本官是夏国户部度支司的郎中。刚才上来与我耳语的,是我在户部的同僚,他告诉我,对你说的事情,夏国朝堂早有研究。”
“只是你也清楚,这不是滁州一个地方的问题,而是全天下的问题,朝廷即便要解决,也只会慎之又慎,绝不可能贸然出手。邺城中央,商量的是整个天下!”
“好了,对于邺城如何想,你一介滁州秀才,怎么可能知晓?不知者无罪,夏国的衮衮公卿也不会强求天下百姓了解他们心中的抱负。”
段然做出了最后的判罚:“不过,你确实给我提了个不小的问题,本官现在很不高兴,因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官还要定你一年刑狱。”
……
林松溪免了死罪,却说了真正大逆不道的话,因此滁州百姓一时间也不敢再挑衅段然,一场规模盛大的公审草草收场。
但段然以为能好好睡上一觉时,第二天却又被门外嘈杂的声音搅扰了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