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愁云
刘玉河的死因叫段然瞠目结舌,陈浩说他竟是被饿死的。
但在陈浩详细解释后,段然心中不免生出一阵悲哀。
饿死当然是耸人听闻的说法,真实原因其实是上吊。
这要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刘氏上一任家主,也就是江河湖海四兄弟的爹刚刚故世,刘玉海便闹着要分家。刘玉江早夭,刘玉河醉心读书不问家事,因此这分家闹剧不过是老三刘玉湖和老四刘玉海的内斗而已。
兴许是因为没斗过刘玉海,刘玉湖在分家之后的一个月内,便被气死了,刘玉海成了这一代的家主。开始刘玉河并不掺和他这两个弟弟的丑事,不过自打刘玉湖死后,刘玉河便也心灰意冷,对刘玉海颇有意见,后来干脆离家回到了当年读书时的草庐,这时候所谓的分家,其实已名存实亡。
本来刘玉河的一应吃穿用度都由刘玉海供应,刘玉河离家后,也就断了和刘玉海的来往,不过这些年他积攒了不少名声,即使离群索居,靳家岗的乡亲们大抵也会给他送些吃食。
至于刘玉河为什么没有自己亲力耕作,完全是因为他实在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分家时刘玉海给他的地全都荒芜了。
再之后,刘玉湖之子刘书林自觉在这家呆不下去,便一股脑扎进了军营,最终于战场上丧命,刘玉河则亲自前往县城,带走了刘书林的遗孤,也就是那叫做刘学飞的小子。
这也是刘学飞喊刘玉海“王八蛋”的原因。
再之后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养了个孩子的刘玉河,生活变得更加拮据,多年来被乡亲供养的他,脸皮却越来越薄,很多时候得刘学飞这孩子去出门乞食。一直到近些日子,实在是饥饿难耐的刘玉河,鬼使神差之下竟偷偷溜进同乡大户家里,做行窃之事。
那大户在抓获刘玉河后,也没为难他,拱手送给刘玉河一大包粮食,只是当时似乎还顺嘴说了些些挖苦和嘲讽的话。回到草庐后,刘玉河彻底了无生趣,只是草庐之小,又何能自行了断?
最后,当乞得食物的刘学飞回到草庐,遍寻不到刘玉河的身影,往山里去找,却只见刘玉河早已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了。
听说,当时在刘玉河脚下,一块石头压着这位大儒此生的绝笔——“我是读书的”。
听罢前因后果,段然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感叹了一句“兄弟阋墙”后,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良久,段然问道:“刘家有什么破绽吗?”
明白段然所想的陈浩,也只是劝慰道:“耀之,刘家已经要没落了。”
“那唤作刘学飞的孩子,已是刘家最后的传人了!”
刘家江河湖海四人,死了三个,活着的刘玉海听说身体也不好,称得上是行将就木。他们的下一辈,总共只有两人,刘玉湖之子刘书林,死在了夏荆两国的战场上,刘玉海之子刘书民,死在了荆国溃退兵匪的刀下,刘书民无后。
段然霎时间怅然若失,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恍然地说了一句:“怪不得那小子那样骂他,他还那样忍耐。”
刘家的没落已不可避免,若是段然等人策划的盐政改革能够实行,刘氏的衰退速度还会变得更快。
作为滁州刺史,段然不是没想过先斩后奏,直接以滁州为试点先行展开新盐政,待出了成果后,呈报朝堂时也能更有说服力。
但盐使系统,乃是直属于户部,段然若真这样做了,到底还是有越权之嫌,虽然段然做过的越权之事不少。来到滁州前,段然早已打定主意,此番要做个寻常刺史,一切按规矩办事,就连段然的王爷身份,除了在林松溪面前展露过一次,其它时候都是刻意隐藏的,尽管梁珪肯定知道,但他也从未提起过。
林松溪是要失望了,听说他这几日在公学,仍旧保持着那大嘴巴的本性,早已将段然要动手惩治一十二家盐场股东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
段然原是想特意利用林松溪的性格,先将滁州搅乱,逼迫那些人漏出马脚。而今既然决定上书朝廷改革盐政,林松溪此人似乎是多余了。
修好奏章以后,段然让周辅陈浩二人做了些补充和润色,然后花了好些时间,亲手誊抄了四份,分别送与皇帝、裴晨和乔焕之,最后一封则揣在了怀里。
见天色已晚,段然喊来刘全,叫他拿着自己的名剌去拜访滁州的七家盐场股东,约定明日宴请一事。
……
收到请帖的几家早已人心惶惶,他们连夜相会,议论此等生死存亡之大事。
“曹兄,你说这宴请有诈?”张家家主张明德对此间主人问道。
曹家家主曹培同并不作答,只摇头沉思。
“还能没有诈?林松溪那小子可是说了,要把咱们变得和他家一样!”这是邱家家主邱鹏,他一向脾气火爆。
“住嘴!”曹培同一声大喝:“别乱说。”
张明德则阴恻恻地说了一句:“这段刺史,可是刚从定远回来。”
“对啊。听说他一去,盐场就又打架了。”邱鹏接着话说。
张明德却态度一转,说道:“其实也未必,他总不好对咱们这么多人一齐出手的。”
“当官的是他,他真想怎样,咱们拦得住吗?”邱鹏一脸的不相信。
“行了。”曹培同将话题掐断:“你也说了,他是当官的,他要咱们去,哪还能不去。”
“那咱们怎们办?老曹你倒是给个章程啊。”邱鹏殷切地看着曹培同,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最后近似威胁地说:“要是真没办法,我就去找姓康的了!”
“你敢!”张明德急了,忙走上前去拉住邱鹏的手臂,说道:“这是要杀头的!”
邱鹏一把甩开张明德,喊道:“就算是杀头,我邱家的家业也不能断了!”
邱鹏的威胁让众人陷入惶恐,商谈也因此不欢而散,曹培同看着这几位在滁州提起来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们离开自己的家,消失在黑幕之中,黯然地叹了口气。
夜深人静,多少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