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我也想当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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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陆凤律》

    成周十四年十月十八日,这是礼部和钦天监挑选的吉日。

    大队人马行军,往往一日只能前进三十里便要停下来结舍过夜,因而三十里也被称为一舍。自邺城至泰山,路途八百里,算来了得走二十多天,再另加上一些用来休整的时间,于是干脆取了整数,按照一个月去算。

    因此,在九月十八日这一天,出去留守邺城的官僚以外,包括夏朝文武百官以及羽林军在内的数千人,都集结于邺城东郊,浩浩荡荡地向泰山开赴而去。

    人马铺开,蔓延数里,军士们盔明甲亮,熠熠闪着银光,将一队队达官贵人们的马车包围在中央。

    第一队只有一座巨大的龙辇,段言居于其中。龙辇四周跃动的不是人,而是许许多多纸扎泥偶的游神,每一座神祇身侧都有一小吏高高举着一张木牌,牌上写着“风伯”、“雨师”、“应龙”等等神祇名讳。

    第二队便是段然这些宗室成员,透过车窗,他可以看见段林的马车时走时停,不时有人员出入,再行一会儿,便落在了后面。

    紧跟着的第三队,是诸多夏国公卿,位阶高着乘车,低者步行。

    这几队,每一队都有礼部的吏员随行,以维持礼仪调度。

    其后便是大队的驮马,用以输送辎重,当然也有数百个身着黑衣的洒扫小吏。

    自从上了马车,一连数日,段然都未曾下去过,即便是用饭乃至如厕,也都有小吏将膳食或溺器送上车来,车内备有全套褥具,以及祛味的香薰。

    直到走走停停行至冀州城外,段然才终于重见天日。冀州城门大开,数千人马径直往城东大觉寺而去,当皇帝段言已经入寺参观那些佛门造像时,队伍的最后一人才将将迈步踏入冀州。

    事实证明,在皇权面前,神祇也要让步。寺内诸僧早已被羽林军请了出去,大雄宝殿门前的庭院中,刻有“大觉寺”三字的香炉也被挪到了不可见之处。

    夏国高官各自在院中席地而坐,至于位阶稍低者以及更多流外小吏,都被隔在了山门之外,段然与身边的众人一样,都对此来大觉寺一行感到莫名其妙。

    皇帝段言高坐与台阶之上,头顶着“大雄宝殿”的四字牌匾,从外向里望去,是一片晦暗,硕大的鎏金佛像被门楣遮住了脑袋。

    “诸卿,尔等对如今的夏国律法有什么看法吗?”

    一言既出,段然仿佛听到一声开山裂石般的巨响,恐怕是要出大事了。

    果然,在段言开口后,户部尚书乔焕之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臣以为,我夏国早已今非昔比,过去的律法,显然不能再适用了。”

    乔焕之的话掷地有声,段然一瞬间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裴晨会是邺城留守。

    虽然正式的名称是叫做《夏律》,但实际上自夏国建立至今,这部《夏律》有过许多版本,而今奉行的这一版,由于是在先帝陆凤三年所修,因此常常也被称为《陆凤律》。

    而陆凤三年,便是当今宰相裴晨发迹的年份。作为先帝爷的从龙之臣,他自是深受信任,在那一年,裴晨从度支司郎中一跃成为了户部左侍郎,跻身夏国核心层,俨然是当时的朝廷新贵。

    也是在陆凤三年,先帝下令编修新律,以当时的宰相、中书令崔范为总修纂,裴晨副之。对于裴晨来说,《陆凤律》便是他几十年政治生涯的注脚,是将要被他置于棺中做枕的一部书。

    那么此刻皇帝的目的就很明显了,将裴晨高高架空起来还不够,段言更要釜底抽薪,毁掉裴晨的政治根基。

    作为公认的裴党副手,礼部尚书孙非此刻心乱如麻,他慌张地站了起来,指着乔焕之说道:“《陆凤律》颁布至今凡三十年,未尝发生差错,夏国依照该律,一统九州,海晏河清,如何会有‘不能适应’的说法,又岂能轻易更改乃至废弃!”

    “孙大人此言差矣!”远远听见身后一声大喝,庭中包括段然在内的一众文武纷纷扭头看去,连台阶上的段言也都翘首以望。

    那人身着绯袍,看来也是一位高官,只是比起乔孙二人这种衣紫腰黄的正三品大员,恐怕要低上一级。

    他先是行至众人身前,恭敬下拜。

    “微臣冀州刺史连宾,叩见我皇。”

    “爱卿请起。”段言回道。

    那连宾站起身来,朝段言又是拱手,便回身看向孙非:“孙大人的话恐怕不妥。”

    孙非冷哼一声,说道:“中枢议事,是一个外州刺史可以干预的吗?”

    连宾也不恼,只是淡淡地说:“此地是冀州,并非中枢。”

    “行在之处,便是中枢,冀州刺史是想违制吗?”孙非质问道。

    既然提到皇帝,段言便摆了摆手,对孙非说:“礼制也没有不准人说话的道理,孙大人就别刁难连卿了。”

    孙非面色一僵,心知皇帝这是要拉偏架了。

    连宾于是将此前的话继续了下去,说话时眉目带笑。

    “孙大人前面所说,有三个谬误。”

    “其一,便是所谓《陆凤律》颁布至今未尝出错之言,实乃大缪。下官即使身在冀州,也知道前些年发生的三个案子——邺城的《卖炭翁》案、军器监甲胄案、还有鄂州船厂失火案,此三者若追根究底,是要怪到我朝吏治之上的。但吏治这东西,不正该是由法律来保障吗?若《陆凤律》真的好,又岂能有如此多人钻了空子?”

    “其二,孙大人说《陆凤律》不能轻改,更是不对。我夏国除了律,还有令,往往在遇到某些特定情况时,翻阅既有律法找不到倚仗,便会出台令,以作补充。随时间累积,到出台的令积攒过多时,便要重新整理、编纂新律,这是历来的传统。据下官所知,我朝建立至今,《夏律》的版本,少说就有五种,既然前面的律法都能修改废弃,缘何《陆凤律》就不能呢?”

    “其三,孙大人说我夏国能有今日成绩,是《陆凤律》之功,下官不敢苟同。依下官之见,《陆凤律》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更要紧的,是先帝励精图治,是陛下雄才大略,否则,岂会有十月十八的封禅?”

    话一说完,连宾便漠然肃立,四周鸦雀无声。许久后,孙非忽然瘫倒在地,竟在一句辩解都没说出口的情况下,晕了过去。

    “来人,孙大人身体不适,扶他去禅房休息!”台阶上的段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