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和殿，行至宫门口，三人一路默然，上了回王府去的马车。听着辚辚的车声，段然忽地一笑。

    “光禄寺的饭食怎么样？”

    闻言，陈浩也笑了起来，说道：“今日才知原来大人们平日在宫里吃的也不过如此。”

    “确实不算合口。”周辅也笑道。

    段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再加上宫里，每日至少也有几千人要靠光禄寺来喂，既是大锅饭，自然精致不到哪里去，否则我也不至于每天从府里带饭去公廨了。”

    接着，段然看向周辅：“若弼不必担心，陛下那里，也是吃的小灶，嘴上不会亏待你的，日后到了尚书房，只管好好干！”

    话既已说开，便也没什么禁忌了，陈浩见此，于是屈身站起，朝周辅作了一揖。

    “下官参见周舍人。”

    周辅知道陈浩这是在拿他打趣，便干脆受了他这一拜，颐指气使道：“免礼吧。”

    段然随即便又是一阵大笑，周辅这才淡淡说道：“算起来这中书舍人乃是正五品上的官阶，正好你这代王司马低一级。”

    “你那代王长史又没被除去。”陈浩则嘟囔道。

    “行了行了，我来说两句吧。”段然此时开口说道：“今天陛下有一句话没说错，那就是若弼你跟着我，屈才了。”

    “不只是若弼，还有子昂，你们都是有才之人，从前我们在地方，各统一面，相得益彰，也算练就了一身的本事和经验。如今回到邺城，我二十八岁了，你们一个比我大五岁，一个比我大八岁，正是于政坛施展抱负的大好年华，再留在我这空置的代王府里顶几个虚名，便是大大的不该了。”

    “我想，你们这几个月在邺城，恐怕心里也憋闷得厉害吧？”

    段然所说的也是实话，三人在登州过惯了大权在握的日子，也习惯了为各种事情操劳忙碌的生活，乍一回到龙蛇遍布的邺城，即便是得了本职在身的段然也颇感不适，他们二人又怎能不闲得生闷？尤其还是这种有抱负有才华的人。

    事情既已无法阻挡，段然能做的便只有顺水推舟了。到了晚上，果有天使驾临代王府，一封圣旨将周辅拔擢为中书舍人、许尚书房行走。

    到了第二天，段然一早便备好了马车，将周辅一同带到宫城，段基正在宫门外等候，正要为周辅引路，见二人背影渐远，段然也整了整衣袍，径直往兵部公廨去了。

    从宫门到尚书房的路不算短，许多人要用一生去走，不过段基与周辅二人都还年轻，心里尚生不出此番感受。

    “周舍人如今多大年纪了？”

    “下官是是陆凤十年生人，如今三十有三了。”

    “真是年轻啊！”段基感叹道，随后又向周辅拱了拱手：“你我同为舍人，先生不必自称下官的。”

    “王爷也不必称我为先生。”

    “呃，哈哈哈哈。这样看倒是我生分了，这样吧，你我便以字相称，我大你三岁，便直接唤你若弼，你也喊我承嗣好了。”段基脚步一顿，随即笑了几声，又说道：“算下来我与若弼在代王府上有过几面之缘，也早听过老七手心捧着个大才，却始终没把那个人和若弼你联系到一起去，真是有眼无珠了。”

    “承嗣兄谬赞了。”

    二人走了一路，也说了一路，待到了尚书房门前时，段基留周辅在外等候，自己则入内通报，不一会儿，便又出来将周辅领了进去。

    段言照例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周辅进去后，只是随口问道：“这里有几封本章，朕拿不定主意，你看看可有想法。”说这话时未曾抬头，也不曾顿笔。

    周辅见状，倒不怯场，自行走上前去，拿起御案上被单独摆放的几份奏疏，站着看了起来，就如当初和段然同处一室筹划治州策略一般。

    须臾，周辅放下一封折子，说道：“南方战事已歇，对战船的需求已不如从前那样急迫，潮州的战船，如再留于武库，无非两种去路，一则受风吹日晒徒然报废，二则被兵部挪为私用，这便是侵占朝廷财产了。应当纳入刺史府账册之中，转为官船。”

    原来，当初曹原平定东南以后，便于潮州就地征发物料民夫建了十几艘战船，用于渡海占领琉球。但曹原回京后，潮州刺史认为这些战船取之于民，如今曹原的军事计划已经完成，应当由刺史府接收，但潮州武库令则认为此乃兵部财产，理应就地编入潮州武库。二人就此展开争论，后来此事为长江水师所知，他们自然也支持武库令的看法，不过潮州刺史毕竟大权在握，双方时常争论无果，这才闹到了邺城来。

    随后周辅打开第二封奏疏，这也与兵部有关，乃是建议皇帝效仿先王于宫中修建一处楼阁，用以悬挂统一大战中有功的文臣武将。

    周辅放下折子，随口道：“赏赐有功之臣本就是陛下应该做的，但这奏疏上说得还是太狭隘了，如今南荆虽灭，但西域仍有战事，南征主帅之一的曹将军，也还领兵在外，现在谈论此事，为时尚早。”

    “况且，”说到这，周辅的语速慢了下来：“若之赏统一功臣，那么安西军将士如何自处？曹将军得了荣耀又独镇一方，亦恐难以辖制。还有，裴相、王通等老臣，难道不也是统一功臣吗？他们方才告老，尤其王通王大人，他更是引咎辞职的，那他们的画像，挂还是不挂？”

    “若是挂了，难免有人会重提他们的大功，陛下却成了用完即弃之君，若是不挂，陛下更是刻薄寡恩之主。不过臣以为，上这封奏疏的人未必有这样的阴险心思，恐怕只是为了拍新任兵部尚书萧公的马屁罢了，陛下倒也无须太过在意。”

    连着两份折子都与兵部有关，而周辅的故主又是兵部侍郎段然，这里面的意味不言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