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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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蔡群洲转过椅子,和满玉面对面,说起了自己的故事版本。

    那天晚上他刚洗完澡,就被舅舅打发出去买箱啤酒。想着楼下福利社就有的卖,他直接踩着拖鞋下楼了。

    到了福利社,福利社的阿姨正在清点货物。听他说要买一整箱啤酒,手便指向了门外,让他自己去对面仓库搬一箱过来。蔡群洲看了眼空荡荡的货架,只好认命,大步往仓库走去。

    仓库在食堂最前端的位置,隔壁有两间乒乓球室。他和满玉经常过来打球,偶尔见过阿姨拉着板车到这边取货。看着空荡荡的兵乓球室,蔡群洲回想着上一次打球的时间和场景。

    快要走到仓库门前时,他感觉左脚踩上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吓得直接倒退了好几步。

    那一团还冒着热气的棕色稠状物上,正正好好地镶嵌着他的鞋印。

    这东西,说不准是哪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孩留下的,也可能是闹肚子的小猫小狗路过的痕迹。除了令他难以直视的粘稠物,那扑面而来的浓重气味,直接把蔡群洲的怒火给点着了。

    环视四周,他有些庆幸这地方靠近食堂。因为食堂后面的小巷里,装了一排洗碗池。他单凭一条腿走路,跳几步就歇一会儿。没几分钟,就蹦到了水池前。

    水池最外侧的水龙头上,绑着一条有些干瘪的塑胶水管。

    蔡群洲将拖鞋踢掉,站远了些,才捏着水管对拖鞋一顿猛冲。鞋子冲干净了还不解气,又拽起裤腿,把小腿往下的部分都冲洗了好几遍。确定异味消散,蔡群洲长舒了一口气。

    正当他准备回头去搬啤酒箱时,斜对面的食堂办公室里,传出了阵阵惊呼声。

    今天既没有在食堂大厅举办舞会,也没有在食堂外侧的白墙上放映电影,现在更不是吃饭的时间。无论怎么看,此时的食堂都不该有人的。

    惊呼声、嬉笑声此起彼伏,又有人提醒说要注意音量。那从未见过被放下来的窗帘,此刻紧紧地贴着窗户。窗户并没有关严,里面断断续续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那叫声尖锐又奇怪,惹得男人们一阵嬉笑。

    蔡群洲有些好奇,贴着墙根走近了些。巷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凉风,如舞台幕布般的深红色窗帘被吹开,蔡群洲看见了室内的场景。

    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台彩色电视,电视上放映着令蔡群洲难以忘却的画面。

    一个穿着红色紧身皮衣的女人,正在被鞭子抽打。屏幕前围坐着一群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他们脸上映着电视屏幕的光。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仿佛要钻进电视。

    靠近窗边的人,注意到了被风吹动的窗帘,立马起身准备将窗户关上。

    蔡群洲还陷入在巨大冲击中难以回神,根本来不及回避。他站在原地,和走到窗边的男人直接对视上了。两人都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惊慌失措,又在下一秒都做出了回避的动作。

    蔡群洲快步走入了那人的视线盲区,耳边响起交谈声。

    “怎么了?快把窗关上啊。”

    “刚刚有个小孩在窗外呢,不知道看见没有。”

    “男孩女孩?多大?谁家的?”

    “不知道,个儿挺高的,是个男孩。”

    “不认识就不重要。你怎么没问问,要不要进来一起看?哈哈。”

    “少说废话了,声音调小点,别被发现了。”

    “知道了,知道了。”

    ……

    这一段经历,蔡群洲没有完整地讲述出来。他只是说成亲眼看见张常爸爸和厂长,坐在食堂办公室里一起看电视。

    满玉有些不解,“刘叔叔平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原来他也会和员工玩在一起啊?我以为他一直都不把员工叔叔放在眼里的呢。”

    对于满玉的疑问,蔡群洲起初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见过的刘锐,是受人讨好和追捧的对象。蓝色工装的员工们,在遇到他时,经常点头哈腰。

    这人的眼睛总是半眯着,一副显然不会轻易把他人放在眼里的架势。

    现在的蔡群洲,完全理解他们能玩在一起的原因。不过是臭味相投!

    “这样看,当时撒谎的人还真不少呢。刘叔叔说,他看见张叔叔在加班。张叔叔说,张宝南是晚上才不见的。张常说,自己一直没有离开过厂区……还会有谁在撒谎呢?”满玉喃喃自语起来。

    蔡群洲起身,从书桌柜子里掏出一个铁盒,递给了满玉。

    “什么意思,干嘛突然送我好吃的?”满玉接过,发现是一盒饼干。

    “我和你道歉。之前没有把话说明白,就想让你听我的。这样不太好。”蔡群洲解释道。

    满玉低头,撕着铁盒边缘的塑料薄膜,“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帮张常了。那么之前呢?你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她,我能知道原因吗?”

    蔡群洲继续解释说:“她一直在利用你,我不喜欢这样。”话落,就听满玉“砰”地一声,打开了铁盒。

    她用力过猛,铁盒里的饼干都“跳”了出来,她急忙弯腰伸手去捡。

    见状,蔡群洲也附身去捡,两人的头就撞在了一起。

    “哎哟——”满玉摸着撞疼的脑袋,将手里的饼干递给了蔡群洲。

    蔡群洲也摸着额头,接过了饼干,“幸好有独立包装啊。”

    满玉心心情还有些复杂,嘴角却跟着蔡群洲一起扬了起来。她想过很多理由,甚至怀疑蔡群洲可能有些嫉妒的情绪。

    毕竟在友情中,嫉妒是常常见面的“朋友”。

    “你也不要躲了,说说为什么一直要执着地帮她吧。”蔡群洲撕开包装袋,丢了一小块饼干进嘴里,心想:黄油味的,满玉喜欢吃。

    这个问题,终于来了。

    满玉倒抽了一口气,吃起饼干,让自己的嘴巴忙了起来。

    见她又是这副缩头乌龟的模样,蔡群洲并不意外,也不着急。两个人就一边吃着饼干,一边继续保持沉默。

    满玉会和蔡群洲说起张常,大多都是一些张常被欺负,张常受委屈,张常不被父亲疼爱的故事。

    按理说,如果她们俩经历类似,所以产生了感同身受的情绪。那么,他便能理解满玉的行为。

    可在张常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从未在满玉身上发生。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不能理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