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车在风雪中撞开一条路发出细细的嘶吼，施云的身体跟随车厢摇晃着，子悦坐在后排把变黄变脆的纸张缓缓翻开，仔细确认了一遍里里外外都没问题，然后按照时间顺序放好。

    “笔记的时间点应该挺重要的，回头让赖总找人给看看，下一步我们怎么办？”子悦把资料整理好，“这些东西可真麻烦，呀，晚饭还没吃呢。”

    “先别给赖总了，”施云不止怎么突然想起来了二八和白枫他们留在耳边的话，“我们先自己理出个头绪来吧，看看安全线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悦“唔”了一嗓子，可能是到饭点了，她明显对没赶上食堂的配给时间感到沮丧。施云好像察觉到了点什么，回过身扔了一块车里的饼干，应该是一队外巡时吃剩下的。

    其实在外巡断补给的时候几天不吃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子悦咕咕乱叫的肚子确实有点不太争气了。她接过饼干，没太注意施云打量的眼神。

    “你说，我们这么窜出来，会不会被教卫会的人抓住啊，律法有规定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有罪吗？”她也许是突发奇想地问。

    “我的大小姐，咱违反的律法还少吗，你现在手里拿的，昨天喝着的，哪个不是被教卫会管死了的，再说了，就在二十四小时前你还差点拧断了一个教管的胳膊呢！”

    “可是上午白枫他们说的很恐怖诶，”子悦啃了一口饼干，“还说又有打内战的苗头，让我们都小心点。”

    不是号称一队的耗子都带把吗，怎么奇怪的消息传的这么快。施云有些好奇地想，“帮领还在呢，奥尔多毕竟是接的前任会首的班，还是能被帮领压住的。”

    至于帮领一走，可就不知道了。剩下的半句施云没说，他咽了口口水，从内战起教卫会的势力就变得越来越大，乃至于现在成了新城的核心支柱，影响着新城的决策方向和新城市民的日常生活，奥尔多又野心勃勃，就任会首的几年已经整了好几次资源部，弄得赖晓很是头大。施云没再多考虑，看着子悦啃完了手里的食物，又抛了一袋过去。

    子悦看着空降的饼干，还是不用多想直接被投喂来的舒适，她果断打开包装，迅速填饱着不争气的肚子。只留下施云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前方。

    “没事你先吃，一队的人可真能藏，饿了再说。”

    真是的，但凡换个不是自从在共教系统的时候就认识这个愣头青的女生，就该觉得他有点律法里不让有的意思了。子悦只觉得这时候的感觉很微妙，车厢随着不平的路面细细晃动着，施云在专心操纵着方向，不时回头看看她吃没吃完手里的东西。

    “嘶-啦--”无线电的噪音打破了车厢里平衡着的氛围，慌张和混乱的语音传了出来，施云一愣，这才想起看向窗外。

    “飞……飞机…”施云咽了长吸的一口气，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远远的夜空里，代号为长鸢的侦察机拖着浓浓的黑烟滑向机场，而他们为了躲开城防军的巡查正从机场抄近路。也就是说，这架失控的飞机正直直地撞向施云和子悦乘坐的装甲车。

    这下吸的气是来不及吐出来了，施云连忙挂挡，一脚踩下油门，装甲车“轰”一声响，立马窜了出去。飞机眨眼间呼啸而至，放了一半的起落架骤然断裂，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

    飞机轰然迫降落地，斜着滑行了好长一道，机翼几乎擦着装甲车划过去。

    “停车！停车！”子悦高喊着，这让施云不得不一个急刹，车内的杂物一下子飞了起来。装甲车开出去十几米，稳稳停在机场的路边。

    “快下去救人！”子悦跳了起来，伸手就要开车门。

    “我天，咱现在可在偷渡啊！”远方的消防车已经出现了，但离飞机仍然很远。也许是医疗兵的职业使然吧，子悦看不得有伤患存在的状况，很快就拉开车门跳了下去，没听见施云扯着嗓子都呼喊。

    这下没办法了，施云只得跟着往下跳，但还没摸到门把手，就有一声巨响袭来。长鸢爆炸了，半融化的碎片被冲击波裹挟着噼里啪啦砸向车窗。他只感觉车摇晃了一下，随即看见子悦当空飞了出去。

    “我擦！”施云赶忙追过去，发现子悦埋在雪堆里，全身艰难地一起一伏。他翻过子悦的身体，把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子悦拉起来。身后，被掀翻的一众地勤刚刚爬起，施云还没站稳，就听见她爆发了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烈咳嗽。

    “回车上回车上！”施云用力把子悦拖进车厢，直到这时，子悦才恢复了神智，“地勤已经开过来了，咱们先撤。”施云一脚油门，装甲车这才摇摇晃晃地开进了升降平台回到阿尔法基地。

    灯塔大楼上，奥尔多斜瞰着机场上仍在燃烧的长鸢号，几条水龙出现在飞机上方，消防员像附着在污渍上的灰尘一般印在浓烟里。他微微转动手腕，深红的葡萄酒在高脚杯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城里虽然限酒限到几乎禁绝的地步，但教卫会弄出来一点还是很容易的。

    “几个毛头小子也敢跟我对着干，”奥尔多仿佛自言自语着，看到了开向一边的装甲车，“再给我盯紧一点，听到没有？”

    暗处角落的手下领命，欠了欠身就隐没在门外。

    “我到要看看，你们要用什么花招。”他的话沉闷又阴暗，就像他身处的大厅，只有些许火光噼啪地燃烧在尚主塑像前。几个大字和教卫会的标志都被一半的阴影笼罩，仔细辨识才能看出金属上面镌刻了什么东西。

    为了延续。

    这时的地下，就在科研部的实验室里，实验员刚刚才收拾东西离开，一节小臂粗的铁棍正冒出呲呲的短路火花。“银针第三十四号又失败了，根本扛不住模拟畸变电路。”艾莉丝的话语里尽是失望，皱纹渐生的脸上拧紧了眉头。她回头看向同样神态的赖晓，“帮领的时间不长了，得要尽快又突破口才行，可能需要你的小伙子们帮忙。”

    “熄灯计划才是我们的未来，”赖晓沉稳的声音在狭小的实验室里分外具有磁性，“我会找机会实现的。”

    “嗯，教卫会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这次的畸变种群越过安全线是个机会，看他们怎么把握了，以前倒是也听说过类似的事，可几乎无线索可查。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没感受到长鸢号带来的细微震动，反而是关了灯，在黑暗中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我们会回到旧大陆的，哪怕我并不出生在那里，但那里是我的故乡。”赖晓首先打破寂静。

    “我保证，一定会的。”艾莉丝用同样温婉的语气回答道。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议论纷纷，长鸢号的坠毁给基地带来了不少谈资。这种情况只有耀武扬威的教管经过时才会得到遏制，整整一周，赖晓的脸都没有舒展开过，各种猜测里人们早就预定好了真相--长鸢号失事一定和教卫会有关。

    反而是施云一行在这几天都有明确的目标可以追逐，接连几天，除了日常训练时间，他们都在研究那几本战斗日志，居然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不少疑点。

    “这边这边还有这边，”施云拿着自己整理好的时间线说道，那上面记录了老人家和二八等一干人的外巡经历，其中居然记录了十几个巡卫队长，七八名远航舰舰长在不同时期的行动记录。“25年，27年，34年，42年都有异常的记录，最近的一次发现畸变种越过安全线是在50年强行越过海峡的时候，都是在安全线边缘。”

    “那为什么内战之后就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了呢？”施云狭小的寝室里聚集了小团体四人，挤在后面的齐飞问道。

    “问题就在这儿，随行的教管没担任什么具体职务，我们的日志都是出自他们之手。安全线附近的畸变物种本来就少，再加上安全线以南没有畸变辐射，这才让我们不至于碰上。”

    “哪怕碰上了，随行的教管也会以在安全线边缘为由予以推脱，可现在畸变辐射加强，安全线可能存在南移的现象，我们这次是在安全线后几百公里遇见的畸变种，离新城只有不到一天的航程。一直这么下去可能造成很危险的结果。”

    “城建计划很可能会崩溃。当新城不再安全，我们就会陷入危机，可就这么说的话没人会信的。”蓝羽忧心忡忡地说。

    “科研部都是教卫会的人在管，观测的数据也由教卫会的人入库，就这还不算完，这次长鸢号刚完成了观测任务就……”齐飞把话说了一半咽了一半，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众人理出一个头绪，门外就响起稀里哗啦的脚步声，半掩着的房门打开，门口是激动的几个战士。

    “队长！奥尔多的人在三队抓人呢！听说抓了几个聊到长鸢号的人，这会儿刚刚带出来。”

    顺着话语四人走出寝室，看到空旷的大厅里走着几个身着黑袍的教管，铁鞭别在腰间，手中押着几个三队的队员。大厅两边的巡卫队员才结束一天的训练，发现教管居然敢在阿尔法基地动手，还是动三队的人，这会儿全都站了出来，义愤填膺地要去挡路。

    三队在去年秋分前最后一次外巡中受了重创，队长等一众骨干全部牺牲，也就极昼期开始后才从共教系统里捞出一干新人来填补。因此在一队二队看来三队是为新城付出众多的队伍，老三队的不少战士和二队一队都是同期出来的同学，看见这一幕自然接受不了。

    四人小团体很难再往前挤了，只能站在后排勉强看着。这时骚动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原来是奥尔多来了，在这位会首面前，巡卫队的战士都被迫住了嘴。

    “长鸢号的坠毁我也表示遗憾，长鸢号侦察机和他的机组人员是新城建设不可或缺的力量，”奥尔多富有力量感的声音出现在众人耳边。“为新城牺牲是他们的荣幸，但我不允许有人私下以不实的方式谈论他们。”

    “这是污蔑！长鸢号就是被教卫会的人破坏的！”几个胆子大的战士高声喊道，应该是基地的直属人员。

    “是不是污蔑很快就会知晓了，”奥尔多撩起长发，转身走进电梯，身后的手下挡住人群，押着三个战士转身离开。剩下的教管杀鸡儆猴般挥舞着教鞭，仿佛在说这就是议论教卫会的下场。

    人群在奥尔多的威压下安静了一会儿，等到他们离开，随即开始议论纷纷。

    施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来他们现在已经猖狂到这种程度了。后面白枫安抚着自己的队员，三队的新队长还没选出来，只有抱团的几人互相叫骂着，还不敢太大声。

    “我们要找到他们的证据才行。”施云暗暗道。

    “科研部的记录和内战前的航行日志都在灯塔大楼档案馆里，”子悦突然开口，“我们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可平时那里戒备森严……除了…”齐飞的话痨属性不见了，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留着半截话不吐出来。

    “除了春分节和秋分节，”蓝羽干脆地点破，“现在离春分节还有一周，怎么干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