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又开了许久，雨渐渐地小了，但天色仍然暗着，窗外的景物有一搭没一搭地穿过施云的眼帘，车队引擎的轰鸣和雨声混乱交织，心里的不安没有丝毫消减。

    “这里是裂隙中心么？”蓝羽见车速慢了下来，问道，即便是副驾驶的良好视野也难以看清附近的事物，更不要说车厢里通过射击孔观察的战士们了。

    “快了，”施云调整了一下显示器，参数显示畸变辐射正常，编队也没太大问题，离裂隙太近不好，施云打算在这里先行休整，“巡甲卫分三组，第一组留下，剩余的可以开始休息，方映，组织抢修损坏的机械部件，步兵也分两组轮换，每组二十分钟，专业组可以架设备了。”

    全队如蒙大赦。

    他特意把自己放在要保持警惕的第一组，这是他每次安排休息的惯例，其它成员则是巡甲卫自带系统里随机分配的。

    “诶，你歇会儿呗，”白枫又接了进来，私人频道，“我是第三组，咱们换换。”

    “白队今天好热情啊。”施云打了个插。

    “啧！我对你们啥时候不行！”白枫像要证明自己似的，挺了挺胸脯。

    “那行吧，恭敬不如从命了！”施云拉开舱门，跳下驾驶舱。

    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又一次确认了防护服的气密性和过滤器的有效性，施云长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座驾糊满了蓝色刺鼻的血浆，施云感到有点反胃。

    “施队，”蓝羽打了个招呼，他手中的重型突击步枪牢牢地挂在胸前，“你要不要来看看，这边情况不太对。”

    “刚刚专业组的工程师说这一片是土地成分不太对，掺杂了各种各样的矿物，明显不像自然生成的。”

    “那他们的意见是什么？”

    “有可能是地质运动吧，这不是他们的专长。”

    “嗯……”这也不是施云的专长，但今天他们经历的异常已经足够多了，“先不用管那么多吧，能不能装设备？”

    “他们说没太大问题。”蓝羽回答，指向远处忙碌的人群。

    雨点稀稀拉拉地吹在他们的防护服还有护面罩上，就像星星穿过人群。

    “施队！”子悦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明丽和可爱并存的声线一直是二队队员最大的心理安慰，“呼！终于看到你了，这几个小时可难受死我了。”

    “哈哈哈哈，”施云难得大笑起来，“怎么，大小姐现在才后悔出来外巡吗？”

    “哪有！”她撇了撇嘴，“专业组的工程师太难伺候了，磕着碰着一下都不停喊疼。”

    “哈，没练过嘛，不记得原来在共教里的时候…”

    “你！”子悦鼓起下巴，眼睛瞪得老圆，“说过不许提的！”

    “行行行，”施云连连摆手，退避二队大小姐炸毛的锋芒，“不跟你揭黑历史，别耽误了吃饭。”

    两人很快笑着打作一团，真是奇怪，在危机四伏的旧大陆上两人相处得反而放松很多，这里不用躲避教管，不用在乎教卫会是什么回事，这么下来居然比在新城要快乐不少。

    如果不用考虑什么时候会横尸当场就好了。

    随身干粮量不大，几口下午就只剩下一些残羹冷饭，被水泡过的压缩饼干正成为了一堆不可名状的糊糊，子悦漫不经心地用塑料勺子搅拌着。

    “别挑剔了，”施云看出她对千篇一律的饼干糊糊有些抵触，开口安慰道，“来之前我让人问了二八他们，说好了会给我们留两口好的。”

    “真的啊！”子悦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她的活泼让施云无声地笑起来，这时候就连看着她也是一种享受呢。

    雨小了很多。

    这时候还是联系不上远航舰，无线电断断续续的，嘶啦嘶啦的杂音让人心烦意乱。施云站回了巡甲卫，厚实的装甲在旧大陆总是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安全感。

    看着白枫特别热切地跑去吃饭，施云打开了巡甲卫的屏幕，队员们的实时状态通过终端显示在这里。他能看到和医疗组大闹的方映心律飞快，也能看到专业组工程师的心跳随着咒骂声一起一伏。

    他还是很担心，从驹马群里杀出来的时候不知道给他留下了一点什么阴影，这时候施云总感觉阴暗的角落里正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也盯着车队。

    没办法，施云只能给自己默默打气，他可是巡卫队长，车队有这么多装甲车和巡甲卫，任何碳基生物都很难在这里占到什么便宜。

    “专业组要忙多久？”施云开口问。

    “第一批探测器大概要四五个小时，今天天黑之前吧。”蓝羽看了看天上罩着乌云的太阳，实在很难分辨上午还是下午，好在手表给力，定时还是靠谱的。

    “那等第三组休整完毕的，”施云接上耳麦，调试了一下巡甲卫的操纵系统，“我带二号重卡和一半兵力去二号裂隙。”

    一号重卡由蓝羽坐副驾，所以理所应当的成为了车队的主力。虽然这会儿没遇上什么难题，但白枫还是希望把主力队伍留给施云，“我带二号呗，再把一队的几个老家伙带上，方便我指挥。”

    “啧，白队，”施云特意用了俏皮的语气，“这两次怎么突然对我们这么好，是不是赖总跟你说什么了。”

    “你小子，”白枫故作嗔怒，“一队向来注重培养后辈。”

    “算了吧，”施云摇摇头，“这边要长时间固定在一号裂隙，不知道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我们好歹能跑着，再说二号裂隙更接近中心，太兴师动众容易被畸变种发现。”

    白枫拗不过，只好点头同意。方映一行也结束了维修——大都是补一下车外的传感器或者摄像头，不是什么大问题。车队很快就能再次开拔了。

    “各部分准备，”施云没用太大力气喊，“向车队中心快速集合，二号重卡，二队的巡甲卫跟我走，明白？”

    “是！”不一样的是，队员们都整齐划一地回应。

    “七号机怎么没动静，”施云皱了皱眉头，通讯频道上的七号机也不在线，像是根本没进驾驶舱，“驾驶员玖天，回话，驾驶员玖天，回话！哪几个步兵和七号机一组？”

    说罢，他调出全组人的状态，七号机驾驶员玖天的心电图已经变成一条红色的无生命直线，另外还有三名步兵队员。

    “妈的！”施云大声叫骂，“六号四号五号，跟我去七号机的放哨位置，步兵回车上，装甲车掩护跟进，看看这怎么回事！”

    几台巡甲卫动了起来，能量炮不约而同地对准前方。

    砰砰砰砰！

    枪声响起，但是稀稀拉拉的，模糊的前方，一个人影一瘸一拐的蹒跚走来。

    “走…”声音很低沉，他的无线电已经失效，全靠那浑厚又嘶哑的嗓音才让人勉强听清。那人再次对天开火，像是要吸引他们的注意。

    猛然，一口血从那人嘴里喷出，染红了面前的透明防护罩。

    “怎么回事！有畸变吗？”蓝羽率先反应过来，但随即看到终端连黄灯都没亮。

    “畸变种…”他呜咽着栽倒在地上。

    这时众人才发现，让他变得模糊的不是空中飘散的雨滴，而是披挂在他身前黏糊糊的透明胶装物。那奇怪的黏液像气凝胶不断在空气中聚集，涂满面前人的全身。

    透过小雨，施云还不能很快看出端倪，等他发现事态不对劲时，自己的巡甲卫上也有薄薄一层黏液。

    “后退！后退！撤离！”施云一连发令。

    用不着督促，队员们都回到车上，开始紧急撤离。

    “四号装甲车失灵了！”惊呼传了出来，靠的最近的装甲车爬了窝，任由黏液渗透进车体，再把三名驾驶员腐蚀干净。

    枪声响了起来，子弹嘶啦地穿过空气，在气凝胶般的空中画出一个立体的圆锥，能量炮的电弧更加暴力，留下一个焦黑的放射形。

    重型突击步枪，机炮，能量炮的电弧，都像无力之人最后的抵抗。不知是不是错觉，施云感觉空气变得越来越浓稠，连抬腿伸手都变得十分困难。

    “扫描结果显示是类真菌生物，它应该是某些老式真菌的畸变品种，具有较高的腐蚀性，此前没有收录过此类物种，无法推定是泛生型还是特生型。”巡甲卫的扫描仪用甜美的声线回答，但施云没有心思听了。

    “探测到上方存在高密度区，可能是负责操纵指挥个体的神经中枢。”

    真菌畸变出了神经中枢？我他妈在做什么梦？

    施云连连开火，但电弧总在很低的地方炸开，子弹也不能穿过厚重的透明菌丝，仿佛他们要被彻底包裹住。

    完了，施云暗叫不好，这下把整个二队搭进去了。

    天无绝人之路，一发飞弹呼啸而出，狠狠落在顶端的高密度区，再绽开一朵火花，施云感觉空气颤抖了一下，接着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齐飞！”蓝羽喜形于色。

    一人大小的巡飞卫在空中拐了一个弯，又有十几枚小飞弹落下击中了半空中的神经中枢，一串烈焰点缀在那里。

    “这次回去了你得请我吃饭，”齐飞的话痨属性上来了，“目视确认目标命中，示踪显示它在逃跑，要不要追上去。”

    “算了，”施云感到身上轻松了不少，“各部先清点损失！”

    “远航舰被围了，舰长看到你们这边有异常才让我来看看。嗯？对，又是上次那种巨鸟，但是羽毛和外皮不一样，几乎是一个新物种了。”

    畸变生态就是这点不好，好不容易研究了一点成果出来，又一次畸变又加了新东西上去，这样的研究永远也做不完。

    “我得先回去支援远航舰，不然你们怎么把车回基地都不知道。”齐飞向后一仰，巡飞卫又飞了回去。

    “七号机，四号车，五号车挂了，驾驶员与乘员组全部光荣，步兵牺牲三名，消耗弹药若干。”无力的声音从频道里传来，那是蓝羽，目前明显变得憔悴。

    “两名步兵受伤，黏液腐蚀了他们的皮肤与肌肉组织，干了，都说了让你们注意气密！”子悦拉过医用绷带还有酒精，开始给哇哇乱叫的队员包扎。

    “此地不宜久留，”施云叹了一口气，“我们先撤，北边两公里处也是一道裂隙，和这里性质差不多。”

    “测绘中断了，”蓝羽特别失望地说，现在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又要拖好久，可能要到明天。”

    “不管了，撤。”施云坚决地说，尽管被盯着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但他似乎认定了这团大真菌球球才是他心慌的主要原因，所以这会儿自然是隔得越远越好。

    越往裂隙里开车轮摩擦土地的声音就越响亮，像是摩擦在玻璃碎渣上。最为一号裂隙的备选方案，这里也有着不错的条件，缺点是从来没有利用巡卫队或者侦察机探查过。

    几公里而已，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施云刻意放缓了脚步，地面上，黝黑是沙石夹杂着闪光的颗粒，没有一个地理学家能解释清楚这些稀有矿石为什么会翻到表面上。

    “地质运动，嗯，地质运动。”

    看到录像的科研部工作人员这么安慰着自己，他们正在根据录像视频进行推演和验证，那就是目前的畸变模型没有能解释这一现象的环节，事实上，他们的畸变解释里不包括任何有关地质学的内容。

    施云指挥装甲车建立环形的火力网，护住了中心区域的专业组工程师，车队里的人听说了基地科研部对畸变裂隙中间的异常现象的解释，大伙儿都十分坚信这是鬼斧神工般的大自然造就了如此神奇的地理现象。

    但随即他们发现自己错了，当他们路过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时，他们发现废弃砖石堆满了空地，沙土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掩盖了它们，但畸变辐射给它们留下来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所有的废墟里的砖石，都零零散散地混躺在那一大片难以辨别的废弃垃圾堆中，但与此不同的是，那些废石块的表面还有掉下来的小块全是整整的黄金。

    施云惊呆了，居然会出现这种现象。他用巡甲卫的机械臂狠狠捣了一下，碎石飞溅，里面还有不一样颜色的晶体。

    “这是…”远航舰里，舰长终于接通了新城的远程通讯，外面的枪声和爆炸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有嘶吼声传来。屏幕内外的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到了，无数种不同的物质混杂在一起，哪怕新城里专业的物理学家和地理学家都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混乱和不安充斥着施云的内心，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接近畸变裂隙的核心区，这还是休眠状态的裂隙，很有可能那些活跃的裂隙里还藏着什么秘密。

    他看着专业组的工程师重新假设测绘设备，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二号重卡，二队巡甲卫，单数装甲车跟我走，即刻前往二号裂隙，我们还有活干呢。”

    队员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有条不紊地分成两队，将指挥权交给白枫和施云。

    也就是猛然间吧，施云的不安感又回来了，他回头，就是感觉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