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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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凶多吉少

    鹅毛大雪连下三日,终是停了,冷风横扫过京城之后,覆雪乌檐之上只剩残冰斑驳。

    昏暗的柴房里,陈姚千缓缓睁开眼睛,伤口的疼痛让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起来,他下意识想要抬手触碰一下伤口,却因为疼痛而忍不住低声喊出声音。

    腰上的伤口被人包扎好了,双腿却是动弹不得,轻微一动,便是钻心蚀骨的疼痛。陈姚千心里清楚,看来是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双腿已经被打断了。

    这一喊惊动了一旁木桌边上坐着的士兵,他看见陈姚千苏醒过来,立刻跳起来打开门,对门外站岗的士兵喊道:“他醒了,快去喊时大人。”

    陈姚千虚弱地抬起眼,环视了一样柴房四周,分辨不清楚时间,也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

    隐隐约约听得屋外有甲士训练,只听那沉重的脚步声便知人数不少,凌王不在,不知这支兵马从何而来。

    门外一男子匆忙跑过来,站定在陈姚千面前,怒目俯视着窝在地上的陈姚千,说道:“昏迷了三天,还以为你要死了,没想到你的命还挺硬。”

    陈姚千冷哼一声,低下头沉默不语。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男子蹲下身子捏紧陈姚千的下颌,逼问道:“说,勉王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他和风息山庄是如何暗中联络的?”

    陈姚千喘息着粗气,虚弱地说道:“你知道的不少,可惜你想要的答案,就是弄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勉王给鹿夷的条件是什么?”一个沉稳冷静的女声悠然传来,随后白衣女子信步走来,男子和门口的士兵立刻跪下。

    “给太后请安。”

    陈姚千一惊,白衣女子不是什么刺客,她居然就是宫变中逃出生天的太后,而且她内力深厚,武艺如此高强,远在自己和勉王之上,勉王蛰伏多年,竟然对太后习武之事毫无察觉!

    “你先退下。”

    成昭示意时冶离开,柴房里只剩她和陈姚千。

    “说吧,哀家会饶你不死。”

    陈姚千犹豫不决,眼前这个女人,烧宫、逃匿、隐兵,截杀,手段种种,比他想象中的更要狠厉、果决,她的谋略与胆识远在勉王之上。

    “勉王即使杀了皇帝,哀家也可以扶持其他宗室子弟上位,如今哀家手上有锐甲重兵,勉王败局已定,你应该认清现状。”成昭冷声道。

    陈姚千不知道自己现在哪里,也不清楚太后的手段,只是看到太后手中有兵,便知勉王已经是毫无胜算。

    “勉王总共给鹿夷银钱百万之数,布匹千斤,粮草若十万余车,还有…”陈姚千有些迟疑。

    “还有什么?”

    “还有涼州城。”

    还真是一个敢要,一个敢给。

    成昭神色平静,冷冷地问道:“你和风息山庄如何联络?”

    “从京城南门出城后,往东南方向行进七十里,就到了清风镇,清风镇有一家齐民客栈,客栈掌柜负责联络风息山庄。”

    成昭对着门口唤了一声:“时冶。”

    刚才质问陈姚千的男子走了进来。

    “太后。”

    “南门出城,去清风镇齐民客栈……”

    “不用去了,我和掌柜的每三天联络一次,超过三日,掌柜的就会撤离客栈。”陈姚千说道,言语急促之处猛烈地咳嗽起来。

    成昭背影轻微一滞,转瞬间恢复如常,线索就此断了也并不慌张,她只是沉声说道:“看紧他,别让他死了。”

    成昭疾步离开,时冶和门口的甲士关上柴房门,只剩虚弱的陈姚千躺在柴房里,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成昭回到宫中暗查皇后与太子的下落,与此同时,西陵昡带兵过了崇关,一路疾驰到云秦山下,路探回报云秦山崖路中有打斗痕迹,现场尸横遍野十分惨烈。

    西陵昡心里一紧,马鞭抽得愈发狠厉,他快马上山冲去,李弋安带领骑兵紧随其后。

    不多时,西陵昡便看到了最令他揪心的一幕。凌王府家仆死伤无数,尸体曝露在暴雪覆盖的崖路中,多数皆死不瞑目,已经泛黑的血迹昭示着曾发生在这里的血腥杀戮。

    看着这些自小照料他长大的家仆惨死在这里,西陵昡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咬紧牙关,强忍泪水,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李弋安带着骑兵赶到,崖路上血腥的场面亦是尽收眼底。他远远望着西陵昡的背影,双拳紧握缰绳,眉眼中满是担忧。

    此刻李弋安心里清楚,西陵晟恐怕是凶多吉少,西陵昡可能会情绪崩溃,他只得远远守护,因为越是靠近西陵昡,他的悲痛和愤怒便越会深埋心底。

    他没有贸然惊扰西陵昡,只是下马细细探查死者的伤口,这些死者有刀伤,但刀伤不是致命伤,他们的致命伤都在胸口,李弋安揭开死者衣襟,胸前没有外伤,有明显血瘀,李弋安伸手触摸一番,竟发现他们全都肋骨寸断、腑脏皆碎,明显是被强劲厚重的掌力所击杀。

    李弋安沉思道:“他们中的是擎风掌,掌法强劲,内力身厚,会使此掌的只有风无惊,看来他已经来过了。”

    现场死伤人数四十有余,崖路旁边便是湍急的云江水,还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折在云江里。

    不过这死去的尸首中,不见西陵晟的身影。

    “弋安。”

    正当李弋安还在沉思中,西陵昡却已镇静下来,他让几名骑兵留下,给了他们一些银钱善后,给死去的家丁收尸。

    李弋安纠结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阿昡,你还好吗?”

    在李弋安眼里,西陵昡总是这样,他看似沉着冷静,眼底幽暗得像黑夜里吞噬万物的深渊,仿佛察觉不到悲伤,其实李弋安很清楚,他内心怕是早已千疮百孔,痛彻心扉。

    李弋安和西陵昡自小一起长大,此刻是第一次,看着西陵昡的眼睛,心里生出恐惧和无尽的担忧。

    西陵昡紧紧扯住缰绳,马被缰绳拽得晃来晃去,十分些不安和焦躁,西陵昡面若冰霜,淡淡回应道:“我还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立刻前往涼州,与我父亲回合,至于阿晟……”

    他沉默了,没有再说下去,李弋安点点头,也不忍心过多询问。

    西陵昡策马飞奔而去,李弋安带队紧随其后,向涼州奔袭而去。

    涼州城门紧闭,鹿夷首领木迩朵氐带领骑兵驻扎在十里开外,他和副将骑在马上,站在高处远远注视着凉州城。

    这位年轻的部族首领,虽然统兵只数月,却带领鹿夷族东征西战,攻城略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境各族民不聊生,不堪其扰。

    在短短数月的杀戮和掠夺之下,鹿夷族势力就愈发强大,因此他也更受族内主战派拥戴。此刻他野心勃勃,带着自负与蔑视盯着凉州城,妄图由此开始,将整个大宣一举吞下。

    副将有些担心地问道:“大王,我们不远千里来威吓凉州城,既然来到这又不出兵,一无所获,眼下我们的粮草不多了,很可能被他们包围反杀,我们不会被他们骗了吧?”

    木迩朵氐一脸狂妄,甚是嚣张地说道:“就算他要反杀,区区步兵还挡不住我鹿夷铁骑,只要我们返回时绕开北境铁骑就行,再说了,我们也可能留在这里,做涼州城主。”

    副将一脸疑惑:“勉王真的可信吗?涼州是大宣西北门户,位置极其重要,他会给吗?”

    木迩朵氐洋洋得意说道:“他一定会把凉州城给我的。”

    副将还是不能理解。

    木迩朵氐说道:“这位西陵勉王,想造反却没有兵,本王早就跟他说好,出兵帮他夺取皇位,他把涼州及北境全部割给本王,到时候我们与大宣隔云江相望,涼州就是我们起家的地方。如果他当了皇帝而不给我涼州,我正好有理由攻打涼州。”

    副将问道:“如果他像宣武皇帝一样,与中原武林合作呢?”

    木迩朵氐说道:“蠢货,本王都说了,他没有兵,拿什么和中原武林合作?拿钱吗?就算他重金召集武林高手,也不可能击溃朝廷重兵和我鹿夷铁骑。打仗靠的是人多,武林高手以一当十的情况,只存在于鱼龙百戏里,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真要开战,几百个骑兵就给他冲垮了。在本王眼里,这些武林高手不光抵抗不了大规模军队作战,还各个都心高气傲,绝不甘愿听从指挥,断然也成不了气候。”

    副将谄媚道:“大王远见,属下佩服。”

    木迩朵氐甚为得意,他一脸狡黠说道:“本王才不会干赔本的买卖,就算拿不到凉州城,回去的路上,本王也要到幽州城歇歇脚,要是这什么西陵玦王敢戏耍本王,本王就荡平大宣。都说得中原者得天下,他鲜卑族入主中原百年,也该轮到咱们鹿夷做中原霸主了吧?”

    副将连连点头:“都是草原铁骑,谁怕谁呀,咱们鹿夷人能征善战,一准能把他们鲜卑人赶回漠北去!”

    木迩朵氐神色洋洋得意,阴鸷的双目中又透着一丝凶狠,这一次出征,不只涼州,还有整个大宣,他都要拿下。

    他还要杀了凌王,为他在虎伏岭死去的父亲脱克维报仇。

    一阵横风扫过,一个身影一跃飞至木迩朵氐马前。此人一袭黑青披风,长袍帽衫遮脸,身形十分矫健,轻功的确不凡。

    木迩朵氐定睛一看,来者是风息山庄庄主风无惊,在与勉王会面密谋时见过一面,木迩朵氐对他印象很深刻,因为此人比木迩朵氐更加狂傲。

    木迩朵氐脸上横肉一堆,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语假笑说道:“风庄主无痕步果真名不虚传,来无影去无踪。”

    风无惊摘下帽衫,微微一笑:“见过大王。在下受勉王嘱托,特来告知大王,勉王已拿下皇城,待旨意传给府台刘奔之后,立即迎接大王入城。现在勉王派在下追杀凌王父子,在下想问大王可曾与凌王的人打过照面?”

    木迩朵氐忍不住拍了拍手,故作称赞:“想不到还真让他办成了。不过本王守在这已有十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不曾见到凌王带兵支援。”

    风无惊微微惊讶:“什么?凌王不曾来过?”

    木迩朵氐带着一丝不屑,点了点头。

    风无惊说道:“既如此,在下还要追查凌王父子下落,就先行告退了。”

    木迩朵氐阻止道:“且慢,告诉你主子,本王再等五日,如果五日之内涼州城门不开,本王就踏平涼州城。”

    风无惊听到“主子”这个称呼,面中闪过一丝不满之意。他冷言道:“这是大王与勉王之间的交易,在下无权干预,在下告辞。”

    说罢,不等木迩朵氐回应,风无惊一甩披风飞跃而起,刹那间消失不见。

    副将听不懂汉语,翻了个白眼骂道:“他叽里呱啦说的什么东西?态度还这么狂傲。”

    木迩朵氐饶有兴趣地看着风无惊远去的方向,嘲讽道:“你都看出来他狂傲来了,本王说的没错吧,武林人总是自命清高,不甘心屈居于官吏之下,他肯为那个西陵玦王办事,定有所需。”

    副将颔首低头,恭顺地说道:“大王英明。”

    木迩朵氐哈哈大笑:“传令下去,我军今晚喝酒吃肉,好好休息几日,等凉州城门大开,我军兵不血刃,就能拿下凉州城了!”

    不多时,西陵昡和李弋安便带兵赶到凉州城外,路探也早已发现鹿夷族骑兵驻地。西陵昡决定将城防营骑兵暂时隐蔽,等月色降临以后,他孤身入城打探情况,再以信号弹为约,由李弋安在外围配合。

    入夜,西陵昡悄悄动身,守城将士涣散,西陵昡很顺利便进入了内城。正当西陵昡站在州府外,准备一探究竟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悄过来拦住了他。

    西陵昡仔细一看,瞬间惊喜不已:“父亲!”

    此人正是凌王西陵珒。他摘下蒙面,双手拍了拍西陵昡的肩膀,心疼地看着西陵昡,西陵昡连日奔袭而来,已是不修边幅,下颌上隐隐冒出少许青须,虽然神色有些疲倦,但眼神仍然坚毅。

    在西陵珒眼中,昔日跟在他身边活蹦乱跳的小小少年已然长成,个子长高了,肩膀也宽厚了许多,勇气和胆量也十分可嘉,在家国有难之际,能勇敢地扛起肩上的担子了,想到这,西陵珒欣慰不已,他关切地问道:“阿昡,你怎么来这里了?可是京中有事?”

    西陵昡愤怒、委屈、悲痛的情绪,都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一股脑宣泄出来,强忍了许久的眼泪此刻夺眶而出,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父亲,勉王叛变,杀了当今圣上!逼得太后自焚!而且阿晟…阿晟在云秦山失踪,下落不明,随侍们都被人杀了!”

    西陵珒大惊失色:“你说的可是真的?”

    西陵昡哽咽着说道:“当真,父亲,京城已经落入勉王手里了,阿晟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