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琏只恨其少也
“哟,”孙珩轻笑一声,迎上刚刚站起的贾琏来,两个人在对角处聊着:
“琏世兄!好久不见啊,上次见面还是在赦老爷的引见下,说着那苏家姑娘的事情,想不到世兄这么快又成婚了!”
“又?”贾琏听着这话,方知孙珩不像孙璇那般好缠,心中对孙珩的来意已经着了九分。
贾琏冷笑应道:“正是呢,珩兄弟也不赖,昨儿夜里还一起打狗,今番又见面了!”
孙珩脸上皱了分,啧了啧舌头。
“那样子比他弟弟更像狗。”贾琏在心中暗想。
身旁的贾赦吃着酒,一面醉,却在这时昏醺醺地喊道:“琏儿啊,孙探花,还不快快就坐,这酒菜可不等人呐!”
“好!”孙珩眯缝着眼睛,道:“琏世兄,请吧!”
“请!”
二人正面入座,此番定亲,来往王侯臣相极多,贾母的身边坐满了高官,贾琏却是没有和贾母一桌。
贾府中“玉”字辈的大多坐在一块,还带上一个贾赦来,不过大多也都醉着,像是贾珍、贾珩几个,心神早不知去到哪方神仙境地里去了,这下只记得身旁侍酒的丫鬟婢女的身子来,怕是连老太太来了近前都认不清楚。
贾琏此时抱着手坐在椅子上,作为一个现代人,定亲的氛围使他稍有点儿不习惯,因而并不怎么有胃口。
众人正吃着菜,孙珩夹着一块用蒸叶裹着的一块腿肉来,忽然对着贾琏一笑,道:
“这肉紧实,我想断是狗肉罢,这定亲的家宴上如何用的如此肉来?”
身旁的小厮笑应道:“这肉色鲜,想必是了,公子好眼见,咱家的厨子做的好手艺呢!”
孙珩一饶舌,道:
“不知琏世兄在朝内担任何职?”
“五品同知。”
孙珩一笑,道:
“这养狗一事最是讲究,老狗最是能猎,为主争荣,得了食物,自己先大吃大嚼一遍,剩下一些骨头渣碎,留给里头的野狗来抢食,最后剩些沫碎,倒给虫子嚼了……正如人遵循等级所分,狗也算得上是层层相传,琏世兄,你觉得这狗是不是有时候也挺机灵的?”
这话一说出来,场上瞬间就冷了。
贾琏心中暗忖:“什么狗不狗,这不是分明地骂贾家只会吃祖上的功劳,各个都是皇帝赏的闲职吗……”
贾家久久未有科举中第之人,在官场上也无驰骋好手,现在所有的官职,大多是捐来或者世袭的,要说贾家下一个得功名的人,怕不是还要等到宝玉和贾兰长大。
贾琏这时觉着,昨日在夜里头,对孙璇的一点谦让实在是失意,“也真就该多叫点人,把兴儿他们也带上,六人虽众,琏只恨其少也!”
贾琏正要还击,一旁的贾赦喝的大醉,几乎是要靠倒在贾琏的肩上,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幸亏双手摊平地展开,被身边两个年轻的小丫鬟扶着,起来时还不忘揩油,手遮在人家的裙子里面,那张油嘴里一面说,一面使劲往下滴着酒或是口水。
贾琏不禁无语,拼起力气和邢夫人一同用力才把贾赦扶正。
邢夫人皱着一张苦脸,卖力扶着贾赦,那贾赦的手还长在两个丫鬟腰下呢,邢夫人在旁轻声细语地劝,嘴上不住说着“好了”,“别喝了”,“家去”。
贾赦则在嘴里不停地叽歪着什么,听不出一句好的来。
贾琏一面扶着醉倒的贾赦,叫小厮来先将贾赦的身子扶平,对兴儿道:“快去拿取解酒石来,给老爷含了。”
“呕……”
贾赦“哗”地吐了口什么东西出来,全倾在贾琏的身上。
贾琏拿出手帕擦起衣服来,心中暗骂:“这贾赦,倒往我身上喷了个透湿。”
贾琏宁可认为这是酒,也不愿想那是贾赦吐出来的口水。
又或者是其他东西呢。
那秽物沾在衣上,贾琏不由地感到有点反胃。
众宾避之不及。
隔座,却是王熙凤悠然发语。
“我见着不是狗肉,而是狼肉,孙公子!这是狼是狗,我倒是有几分考究!不知可愿详谈呢?”
孙珩并没什么在意,眼睛也不甚抬起,漫不经心地道:
“王姑娘,请说无妨。”
王熙凤在贾琏边上缓缓地坐下来,将贾琏扶起,手中捻着一块小小的方石,喂到贾琏口中:
“解味散香的,请公子尝尝味道。”
这下转过身去,在盘子中轻轻一番找,夹起一块尾巴来,对孙珩道:
“狼尾中味,你看这尾肉坚韧,狼食肉,可不忙活着累吗,肉便紧实。这狗啊,最是下贱,只会呆坐着狂吠,因而肉松,古人虽有称狗肉为‘佳膳’的,但依我之见,断是入不得菜,更上不了这大雅之堂!”
孙珩听了这话,方回了神,此时眼光微暗,那鹰眉蹙着,深吸了一口气,道:
“这狗尾我看也不见得散,古来书中记载,这狼尾下垂,久而不用,理应更加松散,如何能由此劲道?依我看这宴席上满桌都有这么一盘狗肉才对。”
场上稍静了静,几个小厮拉着贾赦下去。
王熙凤笑道:“孙探花久以学问著称,今番怎么糊涂起来,这狼尾下垂,自然是因为狼尾沉重坚韧,这狗尾上竖,自是因为松散而轻。狼尾虽下沉,亦可入菜味;而狗尾只可当作明面功夫,剁了当刷子使!”
“故而啊,孙公子也可辨别一二,日后进了大院子里见着,这尾巴下垂是狼,上竖是狗,你记得,尚书是狗!”
孙珩听了这分明地骂他父亲,见着凤姐倒也三分语塞。
“正是呢!尚书是狗……”贾琏道,后头跟着的兴儿和一众小厮难掩笑意。
孙珩怒上心头,气道:“哼!真是悍主,还加上一帮骄仆!我治不了你贾琏,难道还打不了你的小厮吗!”
孙珩拱手对邢夫人道:
“夫人,吾弟孙璇昨日夜里在荣府被琏公子的一帮小厮打了,璇儿不明白,误入了府中,却是有错,只是贵家小厮未免下手太重,璇儿伤可不轻。”
邢夫人慌了点神,赶忙指贾琏道:“琏儿,这是如何?”
明清时期,就算是公子有错,小厮一般也是打不起公子的,就算是公子哥儿潜入了家中偷东西,被人查见了,大多只能先抓起来报官,断是不可滥用私刑。
也就是虽说,若孙璇那日真的是来偷,殴打他的小厮们也却是该罚!
不过贾琏一耸肩,道:“前夜荣府晚上又声响,儿子赶过去只见了黑影,这黑影之中也没人报姓名不是?所以恰被蓉哥儿的小厮看见了,这下还以为是贼,才动了手,现在已经回了宁府。”
孙珩惊得跌了筷子:“你打人?还叫的是东院蓉哥儿的小厮?”
贾琏笑道:“你不信,问问守夜的妈妈们,是不是如此!”
贾琏身边的小厮儿面上平静,甚至还能带着点笑。
孙家和贾琏的父亲贾赦私交好,要是贾琏下面人出了错,打个贾琏的小厮还不是轻松。
但这回是宁府里头的人,你孙家一来刚见着宁府管事的贾珍,上来就要打人家儿子的小厮,太没边界感了;二来打了也不是他贾琏的脸,蓉哥儿的小厮和贾琏有甚么干系?这下,再火也没了用。
孙珩失了语,那眼神像是熄了火。
却说这贾蓉不是来参加贾琏的宴席了,怎么如今又说贾蓉回了宁府里头呢。原来宴席刚过一半,贾蓉向各家太太问了好,便偷摸着从角门向外头去了,本来和贾琏约着去妓院里面逛,这下贾琏说去宁府,不过唬住孙珩罢了。
这时忽得透着酒传来一声:
“蓉哥儿府里的小厮打伤了孙公子?”
贾珍吃着酒菜,这时听到贾蓉的事情来,倒也吃得不是很醉,这下昏悠悠地发现转不见了贾蓉,悄悄对身旁的管家道:
“去外头寻寻,什么翠红楼,什么歌院子,把这个蓉小子带回来!”
贾琏想到贾蓉来,只能暗暗轻叹一声:“保重啊,蓉哥儿。”
就在这时,忽得听见远处一声响亮吆喝,声色紧急,连众人的话茬都不顾了。
远处来的人很急,几乎是跌过来的,却是贾家的远支,贾芸。本来身为外支,贾府开枝散叶,已是很少见这些外头人了,这下喘着粗气,飞一样地跑来了,直扑到老太太跟前,急得面色发红。
底下人见着不对了,这宴会甚至没邀请他,这下倒像是带着滔天的消息来了,忙问:
“芸哥儿,什么事情这么慌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