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锵”的一阵响，是陶瓷落地的清脆声。

    永琪猛地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就见“小燕子”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刚刚用手往桌面一撑，好巧不巧就拍在茶盏上，身子一歪，把东西扫到了地上去。

    “人没事就好！”

    永琪说着，撇了尔泰一眼，后者立即领会他的意思，匆匆起身把醒了三分、终于肯听话的妻子，给带下去稍作整理。

    寿星离席，众人高昂的情绪平复下来，专心吃起酒菜。

    而箫剑假借醒酒名义起身走开，永琪见状竟跟了出去。

    目光一直停留在席上的小燕子瞧见了这一幕，急得拔腿“跑”起来，想知道他俩会说些什么。

    无奈“小燕子”脑子醒了，腿却软了，被尔泰双手一抄抱了起来，在回往卧房的长廊上走得飞快。

    眼看自己离永琪和箫剑越来越远，小燕子欲哭无泪，心态崩塌了。

    她真的不想看自己如何与尔泰亲热啊！

    呜呜呜……

    小燕子蹲在地上“飘移”，抱着脑袋掩耳盗铃起来。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她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暖意，才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灿灿的云霞，在夕阳的光辉下，绽放锋芒。

    小燕子站了起来，恰见云层下是壮丽辉煌的紫禁城！

    哗！

    她有多久，没这么好好看看皇宫，好好看看她心爱之人出生成长的地方……

    她曾告诉过紫薇，北京城是个大圈圈，大圈圈里面还有一个小圈圈，小圈圈里面还有个黄圈圈。

    此刻，她就站在小圈圈的一座山顶上，看着当初指给紫薇瞧的黄圈圈。

    小燕子回过神来，扫视这个令她熟悉的小山顶，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抱膝埋头的自己。

    这是怎么了？

    敢情她好了，“她”却不好了？

    小燕子走到“小燕子”面前，蹲下来“戳戳”她的手臂，看着手指穿过她身子，顿了顿，果断放弃。

    罢了！

    还是等有人找到她再说吧！

    好在没过多久，小燕子就听见了有人急步上山的动静。

    竟是汗流浃背，一脸着急的永琪。

    在发现“小燕子”的那一瞬间，他欣喜若狂，如释重负，却在迈着脚步过来的那一刻，收敛了所有的情绪。

    “你担心死我们了。”

    他语气平静，虚脱般的坐到了地上，往后靠向“小燕子”正倚着的大树。

    “小燕子”不看也知道来人是谁，颤了颤，别过身去。

    不理人？

    永琪挑眉，用胳膊碰了碰她，叹道：“你以前不是，有什么烦恼都会跟我说的吗？还是现如今，这个烦恼跟我有关，你讨厌我了？”

    “小燕子”顿了顿，似是内心挣扎了一番，才抬起头来，嘟囔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她的杀父仇人是乾隆，是她尊敬崇拜的皇阿玛，与永琪有什么关系！

    她震惊，她无法接受，她有那么一瞬间好恨乾隆……

    却是不讨厌永琪的。

    也不讨厌紫薇。

    他们是乾隆的儿女，却也是独立的个体，更是她最最珍稀的好朋友。

    瞧“小燕子”双眼红肿，湿漉漉的，语音里尽是委屈，令永琪满是心疼。

    他的大掌，就那样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脑袋上，然后缓缓摩挲。

    有种暖暖的，痒痒的，奇妙的酥麻，从头顶传到了骨子里，叫“小燕子”不觉一怔，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出神。

    永琪揣摩着她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想明白了，扬起嘴角，松口气道：“这才是我认识的小燕子嘛！”

    天知道，当他正与尔泰说着自己的惊人发现而被她撞破时，内心有多紧张。

    他的皇阿玛，他们一大帮人敬仰崇拜的乾隆皇帝，竟是箫剑总轻描淡写带过的“杀父仇人”。

    他不怀疑箫剑是“小燕子”哥哥这件事，却不得不对这个有意图接近小姑娘的人，打起十二万分警惕。

    没个猫腻或隐情，他何至于对身世那样遮遮掩掩，支支吾吾？

    何至于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对他露出那样挑衅的眼神……

    因此，永琪在得知了这兄妹两的基本出身后，就派人到箫剑口中的故乡“杭州”仔细暗访。

    不出所料，二十年前的杭州根本没有一个名叫“方淮”的官员！

    却有一位“方之航”，娶的是杜家千金，生了一双儿女，据说能文能武，饱读诗书，闲来还喜欢吹箫，附近街坊常常能听到那典雅的小院中，传来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后来，这位方大人出事了，具体犯了什么街坊不知，只知他被抄家斩首，株连九族。

    而方夫人在官兵抵达前，放火烧毁了方家，自己也在烈火中自刎身亡，一双儿女不知所踪。

    除了名字，全都对上了。

    “小燕子”毕竟是尔泰的妻，永琪若想继续追查，想找箫剑摊牌确认，就越不过尔泰。

    哪知道，他才与尔泰说完，那一对方家兄妹就推开了福家书房的门，七八分像的脸上，皆写满震惊。

    等箫剑亲口承认，他最开始确实想报仇，想借助妹妹现在的身份混进皇宫时，“小燕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了他的衣裳质问道：“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如何，她没说，却潸然泪下，夺门而出。

    那一刻，永琪竟不知自己的追根究底，是对是错？

    关系到她，他只想要杜绝一切隐患，一切意外。

    不曾想，伤害了她。

    永琪笑容渐渐苦涩，他垂下眼帘，大掌从”小燕子”的头顶，移到她肩上。

    他像从前那样，扮演起了贴心兄长的身份，将她揽在臂弯里，轻声道：“走吧，我带你回去。”

    “你既不迁怒于我和紫薇，就代表你还有理智，还是那个热心肠的小燕子。我知你不能接受是皇阿玛下令斩首了你爹，不能接受你心心念念的生父是个罪臣，不能接受你亲哥带着报仇的目的与你相认。我也知你害怕连累福家，连累令妃娘娘，但我到刑部看过当年的卷宗，你爹的案子不是没有疑点……”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准话，若是信我，信你爹，我就亲自到杭州调查这件事。若你不愿意旧事重提，那么我也有的是办法，将这个秘密压下去……谁还能与我一个阿哥作对呢？嗯？我答应你，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会尽我所能，护你所爱之人周全。”

    “小燕子”想也不想，抬着头，泪眼汪汪地喊：“我信！”

    “我相信你，也相信我爹，相信皇阿玛！”

    更相信上苍，不会如此玩弄他们这一群真心相待的异姓家人。

    收拾起心情的“小燕子”脱离了他的臂弯，边平复着哭嗝边吸鼻子。

    忽然，她瞥向永琪，嘴角一扁，说道：“我想做一件事，可你不许生气。”

    永琪想了想，很快回答：“行，只要你不伤害自己，不再难过，做什么都行。”

    语音一落，就见“小燕子”拉起他的衣袖，低头狠狠地擤了一通鼻子。

    等舒服了，她才一顿，脸稍红，撇头解释说：“我不想弄脏自己的衣服，帕子又丢了……”

    永琪挑眉，觉得奇了。

    “小燕子”什么时候是个怕弄脏衣服的主？

    可他垂首，见她穿着他送的“骑马装”，却忽然明了。

    曾经，为了学骑马的“小燕子”贪图方便，总是换上男装。

    但男装毕竟都是借来的、找来的，根本不合身，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走路都拖沓，何况是骑马？

    他当即命人给她量身裁了一套“骑马装”，按照姑娘喜欢的颜色与花纹选了图案，搭配男装的爽利版型，还用了上好布料，吸汗速干，冬暖夏凉，让“小燕子”爱不释手。

    婚后，尔泰见她这么喜欢，曾大方地说要给她多做几套。

    “小燕子”却摆摆手，认为没必要。

    她又不是天天骑马，一个月能有一两次就很了不起了，哪里需要那么多套换洗？

    何况，她喜欢的是这一套，不是任何“骑马装”，料想做了新的也还是会穿旧的，就更不想麻烦。

    媳妇看似淘气迷糊，实则细心懂事，让尔泰欣喜地笑了，没再执着。

    因此，这都好几年了，“小燕子”每逢骑马，也还是穿的这一身。

    永琪的心一时有些震动，想她应该本是要去骑马，却撞破了身世的秘密，便说：“今年秋狝，我替你们向皇阿玛请旨，大家都去木兰围场，好好狂奔一回吧！几个孩子也一起去，省得你跟紫薇牵挂。”

    不等“小燕子”反应，永琪站了起来，朝她伸手：“走吧！你再不回去，尔泰就要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被烤焦了。”

    他拿“小燕子”曾经说过的话逗人，“小燕子”扬头，不好意思地哼声道：“谁理他！”

    她说着，一拍永琪的掌心，却径自爬了起来。

    “不过你说的对，我要回去，好好找箫剑算账！都不调查清楚，就想着要找皇阿玛报仇，他以为他是大罗神仙，能有几条命够宫廷侍卫杀的啊？”

    “小燕子”边说边潇洒地走了，没发现永琪盯着他落空的手，眸光渐渐暗淡。

    而小燕子目睹了这一切，明亮的眼眸也染起淡淡哀愁，轻叹了一声：“傻子。”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