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九的瘦马之念，我心中叹口气，终究不是自己亲妹妹，人各有志，她若一心如此，谁能拦阻？

    “嗯，我听阿哥的。”阿九说着，忽然亲昵地挽住了我的胳膊，“其实我俩到了扬州，人生地不熟，又身无长物，总得有个营生。只要阿哥将我卖于牙婆，得了银两，就能立足。”

    我没想到小妮子竟有这番说辞，心头一震，被现实敲醒。

    是呀，一贫如洗的我，到了繁华的扬州，亟需谋个生计，但我除了读书，啥也不会，总不成真当个乞丐？

    大我空有超前的知识，却都是凌乱的记忆碎片，在这方水土无用武之地，战斗本能也受困于我单薄的身体，想当个护院都不成。

    我和阿九身上是有一些宝贝，但都跟修仙者有关，在凡俗世界如何折现？辟谷丸倒为凡人所知，问题是，这东西只在饥荒时有大用场，好年景时谁会吃？穷人倒是需要，但他们能出价几何？

    能出大价钱的是富人，然食色性也，美食美色才是富人最爱，对富人而言，没了口腹之欲，人生便失去了一半意义。

    我这般一想，暗自惭愧，还不如小妮子看得长远。可是即便不是亲妹子，要将她卖入火坑换钱，我又良心何在？

    再说，她还是我的福星，岂可送走？

    阿九似乎看出了我的内心挣扎，笑嘻嘻道：“阿哥可是不舍得小妹？”

    我点点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是阿猫阿狗，大半月的相处下来，也有了感情。

    阿九摇着我的胳膊：“我也舍不得阿哥哩！信不信？即便我做了扬州瘦马，也不会离开阿哥的。”

    我如何肯信，一入马厩深似海，十之八九堕娼门，除非我一夕暴富，为她赎身，否则几乎不可能再见到这个与我已有牵扯的妹子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无用，正是一身清贫不敢入繁华，两袖清风不敢误佳人，以前一个人无所谓，现在才知多一人便多一份责任，扛不住责任便留不住人，哪怕是亲兄妹也是如此。

    这是凡人皆有的烦恼，为了三餐两口奔波，最快乐的日子仅有童年，真不如修仙去也。

    大我的元宇宙之地也是个好去处，那里的人只醉心战斗，好像没有人间疾苦，或许是另一种仙界吧……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沿着南下的官道，不紧不慢地走着，甚是悠闲，殊不知我的内心着实有点发慌，练气有成带来的喜悦被新生的烦恼所取代。

    虽然进了扬州地界，开始的一段路依旧荒凉，不见人迹，到了傍晚，我和阿九又遇到了一座角亭，便在此过夜。

    按照朝制，官道每二十里置角亭，供飞马邮递的往来递夫歇脚，又称歇马亭，虽名为亭，实为屋堂，可挡风遮雨。

    有的角亭甚至被百姓租赁，经营饮食。

    我和阿九沿途已路过二十多座角亭，竟无一家食铺，可见灾荒的严重。

    我俩不用充饥，但水还是要喝的，阿九的储物袋中有装满汤的炼丹炉，取出烧火即可喝上热汤。

    春寒料峭，喝了热汤还可御寒，一举两得。

    此汤已非彼汤，汤底还是最早的狼肉汤，却已添了山芋、刀鱼、田鼠等新料，都是这半月来的沿途所获。

    最妙的是经过储物袋的保存，汤汁久置不馊不坏，实乃游历四方、解决温饱的佳物。

    我忽然不太想去扬州了，就这般带着阿九浪迹天涯也是可行。

    喝完热汤，我和阿九便各据角亭一角，打坐练气。

    小妮子练气很快，一般半个时辰收功，倒头便睡，初春深夜的地面很冷，好在我俩都穿得厚实。

    我心中憋着一口气，想着尽快提升一周天的速度，偏偏欲速则不达，又是折腾了一宿才行气一周天。

    当我收功，天已破晓，再看看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的阿九，心中闪过一丝怜爱，虽然她的睡相不太雅观。

    当然我也没见过其他女子的睡态，想象着应该优雅文静，不像阿九这么随心所欲的。

    至此，我已两昼夜没合眼，以前看书时也熬过通宵，雪夜闭门读禁书的那种，不过每次都在白天补觉，才能缓过来。

    但现在的我却仿佛睡饱了刚醒，十足精神，愈发肯定《太清功》是个好东西，我是捡到宝了。

    不！阿九才是我捡到的最大宝贝，没有她的指点，我可能连练气的边都摸不到。

    哼哼，当初哭着喊着要跟我，现在又想当什么扬州瘦马，没门！

    我打定主意，哪怕是要饭，也不能让阿九离开。

    远处隐隐传来雄鸡打鸣，我为之一振，这是大半年来，第一次听到鸡鸣之声，扬州果然是富庶之地，受灾荒的影响较小。

    “阿哥，早呀。”阿九似乎被鸡鸣吵醒了，翻身而起，灰扑扑的小脸蛋上，两只大眼睛乌漆发亮。

    日上檐梢，赶路趁早。

    我俩再次走在了官道上，阿九没跟我再提做瘦马的事，看来小妮子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而已。

    我心中窃喜，只觉天高云淡，神清气爽。

    路上渐渐有了少许行人，多是扛着锄头的庄稼汉，直接穿过官道，自是忙于春耕，偶有快马而过的递夫。

    鸡鸣和人烟都有了，仿佛回到了太平年景。

    阿九满是好奇，缠着我问这问那，想来以前跟着她爹苦修，很少出门。

    走了二十里地，前方又出现了一座角亭，高高的竹竿上挑着一幅食幌，下面有人影晃动。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踏踏，我扭头一看，却是几名骑马佩刀的青衣武士护着一驾马车飞驰而来。

    为首的武士嚷嚷：“兄弟们快点，有歇脚吃食的店了。”

    一行车骑经过我和阿九身边，没有丝毫减速，带起的风沙都刮到了我的脸上，阿九识机快，躲在了我的身侧，忿忿道：“若是阿爹还在，一个响指就要他们好看。”

    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争，我本来习惯了这种事，却被阿九的话触动，也许凡人修炼的目的不只是强身健体，还有不受人欺。

    食铺的店小二早瞄见这一票人马，大老远就殷勤迎出来，拉长了嗓音：“有客到——小店有刚出锅的葱花大肉馒头，还有切得薄薄的上好熟牛肉，香喷喷的，吃一口想两口……”

    几名青衣武士翻身下马，为首者喝道：“先给马儿上草料！”

    然后他快步来到马车前，掀起车厢的门帘，换了一副腔调：“韩员外请歇脚。”

    一个身长肃面、四十余岁的锦衣士人探身下车，先是左右顾一下，刚好看到后脚跟来的我和阿九。

    也许我俩的模样太不堪入目，士人皱了一下眉，便不理会，踱着官步，率先进了食铺，众武士一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