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轰鸣，这一次路明非拒绝了霍尔金娜递给他的口罩和手套。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其他交流，路明非隐隐意识到这里依旧是被监控的。

    来到地底幽深的空间路明非这一次细细打量，深红色的幽光是墙壁上露出的不知名矿物，水银在矩阵中流动，经过化学反应加温。蒸汽充斥了大半个空间，墙壁上爬满冰蓝色的水滴，它们又顺着凹槽滑进矩阵里。

    陪着路明非的只有霍尔金娜，路麟城似乎是对这儿子死心了，又或者是不想继续跟路明非见面就争吵，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说起来他们这个时候倒像是两父子，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老父亲却喋喋不休在儿子身边讲着自己经历过的道理，惹来年轻人倔强反驳。

    有的路不撞个头破血流不知道回头，那些美好的年少意气和一股子犟劲在老父亲看来还不如两张钞票来的有份量。慢慢的儿子长大了才明白父亲说的那些道理，然后又跑去教育自己的儿子。

    自己如果接受了切割手术杀死路明泽会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委员会要把他当英雄和重要研究对象吧？说不定也给他评个S级，等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自己就熬出头了，坐在会议室的尽头穿着文质彬彬的衣服说着港口未来的发展，说不定他那时也会忍不住重提一夫十妻的方案。

    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反对资本主义的都是穷人，造反的大部分是泥腿子，哪个革命运动的发起者是国王自己…管他路明泽是什么东西，龙王也好寄生虫也罢，干净利落趁着这个机会大家一拍两散，说起来自己还占了小魔鬼免费帮自己打那么多次工的大便宜。

    可是一想到那个以后文质彬彬、彬彬有礼的自己路明非就觉得恶心。还记得路明泽说过在所有的冒险故事里，主角总是不断的寻找又不断失去。他的人生其实也是一部冒险故事，只不过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却失去了一件件珍贵的东西。就像是命运在跟他开玩笑，辛辛苦苦通了个关，结算帐面显示的只有一排减号。

    “你接下来有十分钟，十分钟后我来接你。”霍尔金娜往后走，对着呼叫机下令“开启升降机。”

    轰隆隆的声音中四根青铜柱升起，小魔鬼缓缓浮出水银池脸上还是那灰白色。昆古尼尔插在心脏上，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无可抑制的心痛像是巨锤砸击心脏，路明非颤巍巍伸出手想抚摸那熟悉的脸却相隔一只手掌的距离。这一次小魔鬼离他很近，近的只需要站起来路明非就能拥抱那个熟悉的身影。

    伴随着心痛一起而来的是汹涌的愤怒！脑海里有一个暴戾的声音在怒吼“他们怎么敢？怎么敢的！”或许这一刻路明泽的意识又苏醒了，想控制路明非不顾一切拔出昆古尼尔。

    凌厉的意志强行让路明非站了起来，双腿的骨骼磨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地面的观察室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看着屏幕上的一切。

    右手压住了小魔鬼的胸膛，短短时间路明非整只手都是红色斑。他抿着嘴紧紧盯着小魔鬼的眼睛，仿佛那双眼睛下一刻就会睁开，笑着对他说“哥哥，你来看我啦…”

    胸膛中的愤怒简直像是要爆炸一样，那个愤怒的声音在嘶吼“等什么？你还在等什么！他为你上天下地，帮你杀掉一切挡路的人！你怎么忍心看他受这么大的苦？”

    右手微微颤抖，或许真的只要拔掉昆古尼尔就好了。小魔鬼就自由了，他不用再觊觎自己的身体。从此大家分道扬镳，自己再滚回去当个废物混吃等死，说不定小魔鬼一高兴还能赏个路费什么的。

    不由自主想握住昆古尼尔，就这样拔出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对不对？这样就算是还了小魔鬼人情，不用再担心那个狡黠的家伙惦记自己的灵魂。可脑海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小声的说“不…不…不要…”

    就是说不出来理由，直觉告诉路明非如果现在拔出昆古尼尔他一定会后悔，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那将是不可挽回的错误！他喘着粗气，忽然又跌坐到轮椅上。

    水银蒸汽弥漫，模糊了路明非阴晴不定的脸。以前无论危险到了什么程度总有小魔鬼在背后默默支持他，可这一次他们见面了却再也没有人给他撑腰。他必须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但随时都会牺牲为数不多重要的东西。

    原来当幕后黑手也不是什么好活儿。路明非就这么凝视着小魔鬼雕塑般的脸，任由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

    卡塞尔中央控制室，昂热伸出手腕看了眼时间。他沉声说“没有时间了，汉高你能调来最快的交通工具是什么？”

    汉高一愣，恍然说“你想去那个坐标？”

    “当然，我才是最熟悉那里的人不是吗。而且除了我，还有谁能潜进那个尼伯龙根？”昂热挽起学士服的袖子，亮出手腕下森寒的折刀给他们看“我可是卡塞尔本部执行专员第一人。”

    “哦，校长你真是太酷了。”阿卡杜拉所长竖起大拇指。

    “我有一架B—29轰炸机，一件不错的小玩具。不过比不上你改造过的斯莱布尼尔，说实话我们更注重金融一些…”汉高有些不好意思，平时看起来大家都是彼此的有力竞争者，但战争一但运转的时候高下就分出来了，这也是汉高主动来卡塞尔的原因。

    “不能动用学院的座机，我得趁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之前藏进去。”

    “真不愧是干情报出身的，需要我们配合你吗，比如我和汉高闹点不愉快？”贝奥武夫眼神不善，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质疑昂热的念头，哪怕弗拉梅尔帮着昂热打掩护掐断黑天鹅港的话题也没表达不满。这就是嗜血龙者的大局观，永远在战时服从领袖。

    汉高连连摆手“我们坐在这里喝茶就是最好的掩护，没有人能想到昂热不但生龙活虎还已经前往了风暴中心。我是商人，在投资前谈好报酬这很合理对不对？”

    “是的，马上封锁卡塞尔学院，拒绝哪怕是董事会的指令。你们每多争取一秒钟，都会决定我在那座尼伯龙根的安危。”昂热点头说“分部的调遣照旧，我和副校长的黑卡能做到，特别要注意的是加图索家放。”

    “你怀疑校董？”贝奥武夫眼神凌厉起来。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总不能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把各部门长召集起来，说各位同仁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某位董事准备叛变。

    贝奥武夫若有所思的点头“确实，庞贝在弗罗斯特死后就活跃起来，之前还发动了元老会议。”

    “感觉就像最后的狂欢，大家争先恐后上台表演。”汉高微笑“全世界的混血种都动起来了吧？包括暗面的君王们。”

    “是啊…马上就要到2012年了，有人已经急起来了。”副校长幽幽叹息。

    这句话令大家都不寒而栗，仿佛伴随副校长话语的还有震怖龙吟。历史的火炬熊熊燃烧，任谁也回避不了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

    …

    “时间到了，主席先生。”霍尔金娜走上金属桥，扶住了轮椅的把手。

    路明非冷不丁的问“如果我完成切割，你们会彻底杀死他吗？还是控制他作为一件武器？”

    霍尔金娜一愣，目光低垂说“这是委员会才能决定的事情。”

    路明非依旧呆呆看着小魔鬼，似乎想把那张灰白的脸刻在心底。他说“在我老爸身边那个女人死了，他们又选了你，所以那帮老家伙也并不是很信任我老爸对不对？还有妈妈，我没来之前你们一直都在监视和控制她是不是？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演戏骗我，在日本的那个电话其实是言灵·蛇，我老爸当时就藏在那家店里，故意用那种诡异的方式和我联系。”

    霍尔金娜一步步倒退，伸手捂住右耳。她在等委员会下达指令，但她不敢保证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会不会听到，所以她得尽量离远些。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了她，霍尔金娜毫不怀疑现在的路明非能轻松杀掉自己，即使他像个废人坐在轮椅里。委员们可能真的玩过火了，又或者是低估了那只龙类在路明非心中的地位，现在的他和站到悬崖边的疯子没有区别。

    “我读过一本书，想操纵一个人就得让他不知道你的目的，不停制造谎言又留下破绽。等他不断怀疑和纠结之后就自己把自己绕晕了，他才会没有戒备的按照你的计划走。看起来我对你们真的很重要，甚至让这里的所有人来陪我演戏。”路明非慢条斯理的分析，很多人看到他这么狼狈这么衰都还下意识认为他还是以前那个靠师兄老大遮风挡雨的衰仔，可他们忘了就算有凯撒力挺衰仔也不可能坐在学生会主席位子上一年之久。

    “昂热就教了你这些？都是些什么阴暗的东西。”一双手握住了轮椅把手，推着路明非往回走“别看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你的未来也由你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