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阳光折射雪地亮晶晶的，暴风雪停了，在这种地方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街道上空空荡荡，远处锅炉房升起一串串蒸汽。

    “是不是有点恨我，还带着点瞧不起？”路麟城打破沉默，他推着路明非离开地下空间已经走了很长距离，远处都能看到隐约的杉树林了。

    路明非不说话，又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过跟路麟城好好聊聊，讲讲自己这么多年受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事。小时候被哪些烂仔欺负过，后来当主席有多么意气风发。可是每次想开始这些话题却怎么也张不了口，讲那些受过的委屈算什么？他已经是大人了。说自己有多厉害又像是在炫耀，难道还想让老爸奖励个棒棒糖吗？

    路麟城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模型放到路明非胸前说“本来是想在你来的那天送你的，但你妈说明非不是小孩子了你送这个还不如把那些女生的兴趣资料收集起来给明非挑挑，所以才一直没给你。”

    路明非愣了愣才拿住那个纸壳做的模形，看了半天才看出是一个迪伽奥特曼。只是做工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模形全身都是用硬纸拆叠起来的，尖锐的地方打磨过然后用胶带缠了起来。颜色是用劣质彩色笔涂上去的，路明非手一拿颜料都沾到手上去了。小时候他就在闷热的房间里看四川卫视每天播放的两集，直到大半个夏天过去才把整个剧情看完。

    路麟城推着他一边走一边说“刚开始是拿报纸卷的，皱巴巴立起来就倒了。在这里每天有空了我就卷，想着哪天你来了总得准备个礼物什么的。我知道你受了不少苦，但我还能安慰些什么呢？男子汉谁没吃过苦，我总不能抱着你哭一顿吧？你是第一次当儿子我也是第一次当爸爸，看到你突然出现长得比我还高了我也很欣慰，想想你一路被那些混蛋骗的团团转我又忍不住想拎着枪去跟他们讲讲道理。”

    “我和你妈都在这里等你来，从你选择了卡塞尔我们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当时在那家商场给你打电话的不是我，但我在这里远程遥控通话内容。有些事情不是想避免就能避免得了的，男人站着撒尿当然要勇敢。”路麟城叹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生活，可是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老爸我也想当超人替你抗住所有压力，让儿子觉得我英明神武，但我只是一个有点不普通的混血种。”

    他絮叨起来没完没了，有些解释求和的味道又像是要维护他那点微薄的尊严。路明非这才恍然惊觉路麟城其实早就年过四十了，第一次在病床醒来时这个男人两鬓已经有了丝丝白发。还记得八岁那年他们一家三口去逛庙会时路麟城穿着西装拉着幼时自己的手，背影挺拔发丝分明，眼睛里神采奕奕。

    路麟城把一只手放在路明非的肩膀上，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树木上积雪簌簌而落，天地间一片空荡虚无，路明非神思幽幽…

    原来白驹过隙是这么回事，不知不觉自己就长大了，不知不觉父母就老了。想想乔微尼现在高大的家庭妇女形象，谁又能想到她年轻时的万丈容光？这个世界只有你的父母才会一直把你记挂在心里，时过境迁仍至死不渝。

    “妈妈还好吗？”许久，路明非才轻声问。

    路麟城苦笑着点燃支烟说“她已经没事了，不过接下来她对付你会不会留手就难说了。微尼是卡塞尔曾经最优秀的猎手，就是她亲自制定了捕获计划。”

    路明非神色震动，即使乔微尼在平时掩饰的很好也压制不住性格上的锋芒。路明非记忆中的老妈总是眉眼如刀、做事干净利落甚至风风火火，后来带着他出逃也证实了老妈的凶悍实力，如果不是带着他这个累赘整个港口绝对没人能挡住那个家庭主妇。

    “我和你妈都服用过一种暂时忘掉记忆的药，你小时候我们每次出差其实都是为了重新服药忘掉混血种的身份。”路麟城弹了弹烟灰说“这么说吧你小时候的生活确实是我们刻意营造的，因为还在你妈的肚子里我们就检测到你血统很危险。当时很多人都劝你妈放弃生产，谁也没法确保爬出来的会不会是一只死侍幼儿。但你妈拎着枪顶在我的脑袋上，让我在同意生产上签字，她说每一个生命都有来这个世界的权力，我得呆在生产室外按起爆器，如果生下来的真的是死侍那我们一家三口就整齐去死。”

    “你那个时候想不想我生下来？”

    路麟城沉默一下摇头说“我劝过你妈放弃你，说真的当时守在外面手都在抖，要不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可能会被人围观生孩子我都会逃跑。我高中的时候跟学校所有漂亮女生都谈过恋爱，成绩优异风度翩翩，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后来被招到卡塞尔学院我也一路碾压那些贵族混血种，直到遇见你老妈，她第一次见面就揪着我的领带揍我，就因为我对她吹口哨。那时候全学院的男生要么追她要么暗恋，我邀请她跳舞探讨学术、给她嘘寒问暖学了各种音乐，甚至还计划过两次英雄救美都没能追到你老妈。”

    说到这里路麟城嘴角有了淡淡笑意，很显然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男孩想打动女孩很多时候其实只需要勇敢，你要大声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想带她去海边听潮水起落、去高山看早晨的日出。

    因为种种原因被拒绝固然很可惜，可要是在犹豫中错过对方的人生只会更遗憾…

    “听上去像是渣男忽悠女神的故事。”路明非简洁评价。

    路麟城笑笑“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老爸，我用人格担保没在你老妈之外的女人身上做过荒唐事。当时只觉得女孩子青涩的脸庞总容易被画上红妆的笑，她们羞涩会笑、开心会笑，难过也强颜欢笑。她们那么简单，我乐此不疲，直到你老妈一巴掌甩在我脸上我突然发现自己恋爱了，什么手段都用了什么手段都觉得是在污辱这段感情。搭了个讪就不想继续聊了，话题开个头就承受不了心理压力只想快点结束…”

    “我想啊想你老妈是我惹不起的女人，她那么好，好的想把一切美好词汇加到她身上。你有过那么喜欢一个女孩的感觉吗？觉得自己很卑微，不是你对陈雯雯和陈墨曈的那种，就是那种单纯身份地位上的差别，人家那么好自己接不住。你看我，说起你老妈嘴上就没个把门的。”路麟城嘴巴抽着烟，跟自己儿子淡定讲着年轻时的囧事。

    路明非心说这是渣上加渣啊，人家那么好最后还不是变成你老婆？丫的老爹你才是书里的主角吧，前半辈子生活美满，后半生也有滋有味。

    再说陈雯雯怎么了，陈雯雯天生就是当老婆的，想想当年凄风苦雨人家千里迢迢拜废柴只为救男朋友一命，这都不是贤妻良母？师姐就更不用说了，为人豪爽够义气，要是个男的咱倒头就拜了。就说千里逃亡这份情义路主席那也终生铭记。

    剩下的还有谁，夏弥？天选的师兄正宫。苏晓樯？两个败狗互摇尾巴，绝对谈不上同病相怜…路明非忽然心里一阵刺痛，那小怪兽呢？

    他能说出千千万万个理由，却对自己的内心避而不见。

    路明非一直在心里复盘那个结局，每一次都是痛彻心扉的疼痛。如果当时犹豫少一点…如果当时勇敢一点…如果自己将她看做一个普通女孩…

    路麟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释重负“现在我可以把一切告诉你了。至尊是我和你老妈一起捕获的。别以为卡塞尔学院的都是好人，秘党才是最没人权的组织。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成立末日派吗？在捕获至尊中牺牲最大的是执行部，然后是我们这些科研者。而你妈妈犯了最大的错，她生下一个注定被至尊操纵的傀儡。没错，就是你…我们经过后来的分析得出在我将昆古尼尔插进至尊的身体时，他就将一部分意识附着到了你妈妈身上。那个未知的龙王有着和白王一样的精神力量，之所以没选择当时更近的我应该是昆古尼尔的庇护。事后你妈妈经常出现精神恍惚，并不断宣称自己有个孩子，她要找自己的孩子…”

    狂风骤来，路明非一阵齿冷。虽然他已经有接受这一切的觉悟，仍然想不顾一切的咆哮。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从自己出生就是一场错误，应该说没出生前就已经成了被摆弄的棋子。

    他出生在命运的迷宫里，兜兜转转、狼狈奔逃依旧要走向既定的结局。

    又一支烟被续上，路麟城像是陷入回忆。风吹的烟蒂红亮，他的表情也微微扭曲“当时我们用了各种仪器检测，全世界的顶级心理学家轮流治疗。每一项结果报告都是正常的，但你妈妈就是认定自己有一个儿子。迫不得已下我们决定冒险刺激她，然后我见了你妈妈，问她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一下子呆住了，痛苦的大喊、尖叫…然后她就像疯了冲上来扒我的衣服，我打晕了她。但我知道那个时候她肯定被刺激到了，逻辑出现了混乱。”

    “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得到了妈妈？”路明非冷漠的问，站在他身后的路明麟全身一冷，烟蒂滑落进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