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侠客行记
繁体版

第二章 一朝为当局者,十年做茧中囚(1)

    汴梁城,春光烂漫,极尽奢靡。走卒商贩,茶寮酒肆,公子王孙,红粉佳人。十年苦修,如今华成峰只想看看凡尘俗世,顺带着破破那原本也不太存在的戒。汴京繁华乱了华成峰的眼,可怜老和尚只给了点散碎银两,华成峰吃不着什么好肉,也喝不着什么好酒,只能在这富贵风流地沾一沾那肉汤酒酿,珠光宝气,这凡尘味,令人欲罢不能。华成峰吧唧着嘴,心里不明白老和尚修的是什么行,硬跟自己过不去,有这些美味美景,怎还能放下,天天去苦读经书,一招一式的琢磨手脚上的功夫,一辈子不离开山门,把自己练得神神道道登峰造极有什么用。

    入夜时分,簪缨满路,朱紫盈街,潘楼街两侧渐次亮了起来,这座城仿佛越入夜越喧哗,华成峰坐在一个本地口味的小店门外的摊上,点了旋煎羊白肠和鳝鱼包子,正在大快朵颐,耳朵里听着鼎沸的人声,还有旁边勾栏院传出来的靡靡之音,断人心肠,听得人五迷三道,仿佛一条腿在云霄间晃荡。

    正恍惚,忽觉背后阵阵风声起,华成峰直觉得有人来袭,不及多想,猛地站起身回头,双掌已然运力推出,但见来者既没有杀气也没有力道,断定没什么危险,便收了力,手却还举着,一个灰乎乎的人影哗地一声便砸在华成峰手里,一个细长的乞丐模样的人,小巧的脸盘,一双杏圆眼满是惊羞愤怒。那小乞丐腰软腿软,借了华成峰的手往后一仰,旋即立起,便赶忙挣脱开华成峰双手,双掌在华成峰胸膛上用力推了一把,恨恨的啐了一口,扭头跑开了。

    留下华成峰一人在原地发愣,片刻后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女子。

    华成峰心道无聊至极,摇摇头,想要把刚刚那一幕从脑袋里甩出去,重新坐定吃肉。刚坐下还没吃上两口,背后又来了声音,似是小童呼喊,华成峰回头,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正在呼天抢地奔跑,身后有人呼喝追赶,小童脚下一个不稳,就在离华成峰一丈远处扑向地面,说时迟华成峰一步跨了过来,矮身点地,单手将小童拦腰捞起,抱在怀中收腿站定,身后三人此时已经追赶到面前,三人散开三角将华成峰及那小童围在中间。

    华成峰观那三人,皆着统一制式的宝蓝色长袍,宽袍窄袖,发髻溜光水滑,两个瘦的一个胖的,手里各自拎着一把剑,手握剑柄,尚未出鞘。华成峰看着三人衣着,心里先夸赞了一句,有钱人家!

    一个瘦的开口朝着华成峰喊道,“何人?放下小贼!”

    小童双手紧紧搂住华成峰,圆头圆脸圆眼,眼里都是求救信号。华成峰轻笑一声,哼。

    “莫不是一伙的?”另一个瘦的对同伙道,“既然这样,别怪我们动手了!”两个瘦的拉开架势。

    “呸!”华成峰吐了一口,“你们何人?天子脚下,三个大人追打一个孩子!”

    胖的开口,“阁下要是与这小贼无关,劝阁下收手,不要多管闲事,要是同伙,便划下道来吧!”

    成峰说,“你且说说,孩子怎么招你们了!”

    第二个瘦的道,“小贼偷了家主的宝玉。”

    小童抓紧成峰衣襟,“大哥哥,我没有!他们仗势欺人,他们高门大院我靠近都不敢,怎么能偷他们的东西!”

    成峰说,“官司我可断不清楚,但有一条,断没有你们人多欺负人少,大人欺负小孩的道理!”

    胖的上下端详华成峰,知道他是有些功夫的,但是不知道有多少斤两,如此僵持,少不得要试炼一场。他低声道,“既如此……”扬起手勾勾手指,三人剑出鞘,直指圆心,同时朝着华成峰刺了过来,避无可避。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华成峰心下轻哼,什么烂功夫也敢拿出来见人。华成峰足下一蹬,夹着个孩子拔地而起,一条腿朝着适才第一个说话的瘦子扫了过去,那个瘦的急急收剑后撤,华成峰迅疾而至,一脚勾上那人脖颈,另一脚朝他胸间踹过去,胖的见状也忽而飞身出剑攻华成峰后腰,华成峰脚在瘦的肩头轻轻一点,再翻身让开。成峰不肯露出少林寺的功夫,便捡着学过的杂七杂八的招式都糅着用出来,那些功夫没有经过日日苦练,虽顶用,却不过尔尔。

    四人战作一团,华成峰知道那三人应该是某一个江湖门派的人,但他并不知道江湖上有什么门派,因此说不出。在少林寺十年,他不是卓越超群的弟子,没什么出门交流的机会,历来出门的都是净慧,不太重要的事项,便是其他师兄弟,怎么也轮不上他。

    过了几招,三人对成峰的功夫十分纳闷,看不出门派,一会笨拙古朴摇摇欲坠,一会又伶俐凶煞一招封喉,三个带着兵器的竟渐渐跟不上趟了。

    长街上传来踢踢踏踏的一串马蹄声响,成峰空不出眼看,只感觉到原本在旁边围观的几个好事的观众,忽的全散开了。正逢华成峰一式螺旋踢,三个人都被成峰用脚点了胸腹,力道不浅,纷纷向后摔去。成峰也落地,将小童放在自己腿边站定。

    来的是两支并排马队,马队后面跟着两队宝蓝色长袍的汉子,数十号人,威武庄严,两队中间,一辆珠光宝气的马车,队伍领头一匹高头俊马,马背上一个利落打扮的俊秀青年,那倒在地上的三个宝蓝色长袍见来人立马狼狈起身,抱拳后退。

    来人一语不发,从马背上直接翻身而起,双臂打开如大鹏展翅朝成峰扑过来,仿似天神从天而降,初始却不似要伤人,只伸手去捞那小童,成峰见状忙拉着小童闪开,同时挥出一掌与来人对上,甫一对接,成峰心底叫了一声,你祖宗,轻敌了!

    成峰只觉得半个膀子都酥麻了,掌心像裂开来一样,对方掌力极大,似一道寒气从华成峰手掌心穿过,华成峰被推着后退了三步,心肺都震颤了。来人武功不弱,华成峰连忙收掌,不再分心,对这般凌厉的招式,该用个刚柔并济掌法。想到此一转身烈烈掌风便划了出来,打斗同时,还要将那孩童时时护在自己一臂范围之内,好不辛苦,来人见这功夫也觉得稍稍讶异,华成峰推断自己这套功夫,他应该也没见过。身后的护卫队呼啦啦围成一个圈,将两人围在正中。

    成峰正沉着翻飞应战,忽觉得怀里一松,只见一个绢布包从怀里给甩了出来,包里的物件叮当一声响清脆地敲在长街的青砖地上,碎成了几块,所有人目光都寻了过去,那青年的眼仿佛被那碎了一地的物件扎痛了,目光抽了一下,成峰却纳闷这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跑我身上来的?

    脑里忽然闪过那个女乞丐!

    此事有诈!

    不等他细想,适才那个瘦的气喘着跑了过来,拾起一块碎片,高声叫道,“这不就是世子爷丢了的宝玉!贼子还敢狡辩!”

    喧哗长街竟然寂静下来。

    不待分辨,成峰隐约觉得那大马车震颤了一下,来人仿佛得到了什么命令,双眼瞪的像要爆出来,旋风一样欺身上前,充满了杀气。

    苦战二十合,成峰发觉来人招式里有破绽,刚想朝着那破绽去,围圈的人突然出来一个,刚好堵在那破绽上,成峰心头一滞。新加进来的人功夫也不赖,成峰无奈,在那无名掌法中,杂了些许少林寺的功夫进去,来人又讶异了一下。

    双方套路都深,眼看着打下去就要遥遥无期。

    穿过劈劈破破的掌风腿影声响,华成峰听见那大马车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但他没看见,街对面汴梁顶好的酒楼玉梁楼二楼包间,敞开的窗口,两道精灼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这边。

    成峰心里还纳闷,怎么堂堂汴梁都城,当街打架的动静这么大,就没个城防护卫之类的出来干涉一下?

    对方一转眼又晃进来一个人,三打一,成峰有点慌了,这不是看单个人的本事了,这是个阵法,这么打下去,吃亏是早晚的事;来人听了马车里的咳嗽声,越发手下加压,转瞬已然进来六个人打华成峰一个,六人互相配合,遥遥相应,毫无破绽。成峰躲过一支蝴蝶剑,却要撞到一个迎面飞来的流星锤上去,这头要是贴上去了,就要被扎十个大血窟窿,千钧一发之际,对面玉梁楼二楼的窗口忽而飞出一物,准准地砸在那流星锤上,力不大,堪堪将那流星锤砸偏了两寸,救了华成峰的脑袋。不过流星锤偏了的一刹那,那阵法像个沉睡的野兽突然清醒了一般,四围所有兵刃瞬间全落在华成峰肩膀,像猛兽爪牙,几处刀剑已经进了肉了,重压之下,成峰腿一抖,单膝跪在了地上,跪倒一瞬间,成峰将那孩童一把搂在了怀里。

    “侯世子手下且留些情面!”一个脆响响的声音破空而来,随着那声音,华成峰见一个轻巧的身影从长街对面二楼飘了下来,来人一袭白色衣袍,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待那人落地的空档,众人纷纷都停了手,没立马要了华成峰的性命,成峰暂喘一口气,却发现气息不是太顺畅,强自忍耐。来人是个贵公子的打扮,虽然长相和身量骨都有些单薄,人也矮小,但气焰蓬勃,看上去让人得需三思而后行。

    贵公子朝着马车的方向抱拳鞠了一躬,脆声道,“见过南淮侯世子!”那人不卑不亢,“且讨世子一个人情,这两位兄弟,还请世子放一马!”

    马车还不等回话,那刚刚领头的青年一步上前开口冷冷问道,“何人在此猖獗,证物具在的偷儿,损毁了世子爷的宝玉,开口就敢朝世子讨要人?好大的口气!”

    那厢里被压在地上的华成峰及小童一并发声,“我没偷!”

    贵公子笑道,“一块玉而已,世子也在意么?”众人惊异,真真好大的口气!群众里甚至有人为他捏把汗。看他这单薄的身量,能经得住那世子手下的狼犬吗?

    马车窗帘打开,一个随从探头过去,马车仿佛说了什么,那随从随即朝着这方向喊过话来,“世子爷问话,贵家主是哪位?”

    贵公子再拱手,却是朝着马车的相反方向,朗声道,“家主容氏正言。”众人闻言竟都不知不觉往后退了半步。

    轻飘飘一句话传到了马车里,随从又在马车旁倾听了一会,回言道,“世子爷说,即是容公想要的人,没有什么玉值这个价,便请容公带走吧!”说着一挥手,之前与华成峰激斗的领头青年眼里直放怒火,又强自压下,挥手叫人松开了被压在地的华成峰,两队人马间激荡着怒不敢言的气息,默默退去了。

    人群甫一散开,贵公子回身对着刚爬起身的华成峰,一脸得意的笑,抱拳道,“这位少侠,凤某卖弄了,望您海涵!”那人嘴上谦虚,脸上可是藏不住的自夸。

    成峰一手拉着那小童,一脸惊愕,方才斗得死去活来,竟然三句话就解决啦?这果然是个华成峰不熟悉的人间,还不若那小童反应快,鞠躬叩首,“多谢少侠和这位公子相救,小竹拜谢了!”说着竟要跪下去,却被贵公子一手托住,笑意盈盈,“举手之劳,不要客气!你且去吧,我今日露了脸面,这条街上无人再敢找你麻烦!”

    小童一叩手,转身去了。

    华成峰也抱拳,脸上笑得很不自然。

    明明刚才是我浴血奋战,护那小童性命吧,怎么这人三言两语,把我一切功劳都化了!

    贵公子见他语塞,复又哈哈大笑,拍着成峰肩膀,“这位少侠不必惊讶了!这汴梁城里啊,规矩不一样!”他望一眼不远处桌边还放着华成峰未用完的酒肉,“少侠,来!到对面,”那公子指着刚刚翻下来的酒楼,“我请少侠喝一杯致歉!”

    成峰一拱手,被那公子连拉带拽拖进了玉梁楼。

    进了二楼包间,那公子将华成峰让了上座,叫店家撤了原来的菜,重新整治一桌玉梁楼里顶级的席面来。

    华成峰观这玉梁楼果然不俗,一派淡雅颜色,工整的门庭对仗,流光的地面大片大片的空着,摆了些无用的花草,整个二楼多算也就五六个桌,互相间都离得很远,还都犹抱琵琶的藏着一半,坐在一个单间里,敞着门窗,觉着像整个店只有这一桌客的样子,全不像他吃的那些小店里面,桌椅挨挨擦擦的挤着,小二上个菜都叫着借过借过!

    坐定,清茶已经奉上,华成峰瞧那行菜者,都是长相玲珑周正的小青年,轻声说一句贵客慢用,像在耳朵里挠痒痒一样舒适,看着周遭文雅雍容的模样,华成峰觉得反倒自己是个不合时宜的了,但他可不是那种会贬低自己的人,他时时刻刻都骄傲,此刻心里便充斥着有钱你能奈我何的志气。

    那贵公子坐在华成峰对面,笑嘻嘻给华成峰斟上茶,“请教少侠大名?”

    “华成峰。”

    “适才观少侠出手,小可竟看不出少侠是哪个门派的高手!”

    “少……”华成峰眼珠一转,心里呸了一声,“嵩南山派!”华成峰等着那少年说一句原来是嵩南山派,久仰久仰,到时候他就会说,你久仰个屁,我的门派才刚刚立出来十天,知道的人不超过两个,伪君子。

    “这……”那贵公子犹豫了一下,“倒是未曾听说江湖上有这个门派啊,贵派掌门是?”

    “掌门便是我华成峰!”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难怪英雄适才出手这般勇猛,原来年纪轻轻便已成为一派掌门,真是可畏可敬啊!”

    华成峰讪笑一声,“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说活这么拿腔拿调的?”

    “小弟姓凤名灵岳,并非小弟故意拿腔拿调,小弟自小就是这般培养长起来的,陈年积习,改不了,改不了!”那凤灵岳边笑边摇头。

    华成峰喝了一口茶,又苦又涩,真难喝,勉强才咽下去,然后径直把茶杯推到远远的地方去了,以示拒绝。心里想着,这汴京名楼怎地茶这般难喝,估计那饭菜也不如街边小店,徒有虚名罢了。

    正想着酒就端上来了,凤灵岳叫行菜者换了杯子,给华成峰又倒了一杯酒,“华掌门不喜喝茶,不如尝尝玉梁楼的酒,这玉梁楼可是汴京城里第一批官家给了批号自己酿酒曲的,这酒叫卢月香,温润醇香,掌门尝尝!”

    乍一听华掌门这三个字,华成峰心里一愣,还真的是要这么叫了吗?旋即自嘲了一声,随他去,掌门便掌门,别说的好像我担不起!华成峰端起酒杯,还未入口,便闻到浓浓的酒香,咕嘟嘟一杯一口便喝了下去,辛辣不过,醇香不余,回味悠长。

    菜也渐渐都上来了,凤灵岳看着华成峰那陶醉深情的模样,憋不住笑,一块酥肉夹给他,成峰叨着就放嘴里了,闭眼嚼着,又误判了,方知这才是人间酒肉,标准建立完毕。

    成峰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吃到十分饱时,方才心满意足,手摸着腹,打着隔,心道现在再来两个那宝蓝色长袍的,我必不是对手!

    成峰这才想起来问一问,“凤兄弟你是什么来路,那些人又是谁?为何看着我们无名,就可当街打杀?凤兄弟你报个家门就能平息干戈?”

    “咳,华掌门别见怪,适才不是说了,这汴梁城啊,规矩不一样!”凤灵岳但凡开口说话总是笑意盈盈,华成峰看着觉得浑身不舒坦,凤灵岳接着道,“这汴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公子王孙,哪个门下不养着成群的门客,文的献计献策,武的打家劫舍,就算有两个不参与这浑水不害人的,也要养几个,关键时候保自家性命。我家家主容正言门客八百,凤某不才,尚勉强入得了家主的眼,借着容氏风光,便能博得这汴京城里七八成人面。这里可不靠才华横溢,武功高绝,华掌门见笑,都看门第高低,手段长短。”凤灵岳一副老成深算的样子。

    “天子脚下,天道昭昭,竟然是这番污秽不堪!凤兄弟你若想招揽我去你家做门客,可是打错主意了,华某就算在江湖上混不下去,穷困至死,也断不会来你这藏污纳垢的金窝窝里做柴犬咬人!”华成峰说着撂下箸,碗碟一推,双臂抱起。

    “哎呀呀,华掌门误会啦!汴京城里的大官再贵重,也高攀不起掌门这样的英雄人物,凤某纯粹是个人仰慕华掌门的英雄风姿,相见恨晚,甚想结交,与家主没有任何关系呀!别说华掌门不愿意,我凤某也不愿意在这苟且,早晚寻个由头出去!”

    华成峰听着在理,便松懈下来,不再疑虑,想着这才是正经的江湖,相看对眼,恣意结交,缘起则聚,缘尽则散,加上这酒实在是上佳的好酒,忍不住,两人推杯换盏又喝了十个回合。

    凤灵岳不单管他吃,还管住。将近子夜的时候,凤灵岳便讨了饶,不肯再喝,说不能太迟了回去,没法像华成峰这么潇洒,白天有公干,也不能来见面,两人便约了明日晚上再见。凤灵岳叫侍者在玉梁楼准备了上好的房间,存了十两金在掌柜的柜台上,要每日好酒好菜伺候着,华掌门有什么需求,便叫掌柜安排人去给跑腿,还将这汴梁城里所有好玩的人和事都给华成峰细细讲着,他白日里便可自行去游玩。

    夜间华成峰躺在玉梁楼最好的房间宽大的榻上,满脸酒气泛着绯红,脑子都有些不转了,这究竟是什么际遇如此神奇,一时间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时间又萍水相逢缘浅交深,这是江湖吗?不及多想,卢月香的后劲已然上来了,遂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几日汴梁城内格外热闹,像是有什么大事。凤灵岳每日酉时到玉梁楼现身,子夜之前必定离去,两人每日胡吃海喝,聊些江湖趣事,十分投机,华成峰浅浅的城府更是什么都兜不住,自己过往的总总,没几日便倒了个一干二净,连着少林寺怀恩的事也一并兜出,华成峰现如今提起还是气得发抖,谁知凤灵岳听了并不同情他,也不与他一并大骂那方丈,反而笑成峰,说明明是程氏母女俩蓄意骗你,撺掇方丈做了这个局引你入坑,你还同情那两个,笑骂华成峰傻。

    当时华成峰酒劲已经上来了,听了这话,一拍自己脑门,“呔!是我蠢笨,那程氏母女定也不是什么好货,但凡是正直的,怎会无法逃脱?他日我若再遇见这二人,定杀不留!”

    “华大哥初次行走江湖,可不要遇人便真心交付,便是兄弟我你也要防三分!更不值得为那骗人的程氏母女和老和尚生什么气,以后留心就是了!倘若有机会,再报仇不迟。”凤灵岳巧笑盼兮,眉目流转,让人眷恋连连。

    “凤兄弟说得也对也不对,逢人都不真心相交,他人必定也骗你,那岂不是江湖上人人都是骗来骗去,更何况凤兄弟你这等人物,胸怀坦荡与华某相交,我又怎能怀着三分小人心肠回报?”

    凤灵岳不答,只是举起酒杯,两人各自饮尽。

    可接下来两日,凤灵岳没来,华成峰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处去寻他,问了店家,店家也不知,只得坐立不安地等待,到第三日上入夜,凤灵岳才来到玉梁楼,来的时候见华成峰已经坐在二楼包厢里了,凤灵岳在酒楼门口喊了一声,华兄!

    华成峰低头一看,那凤灵岳似是比平时又窄了一圈,一袭白衣裹在身上仿佛空空荡荡,他脸色苍白,双眼乌青,唇无血色,发髻松散,脚步虚浮,一手捂着腰腹之处,尚有丝丝血迹渗出,风一吹便要倒了一样,华成峰翻身从二楼下来,一把搂住凤灵岳腰身,凤灵岳似是若有似无地躲了一下,苦笑道,“华兄轻些,痛,痛!”成峰忙不迭应着,将凤灵岳扶上二楼坐定,凤灵岳罕见的叫华成峰将包厢的门关上,便是两人在背后编排少林寺时,也未如此神秘。

    面对一桌菜肴,凤灵岳却一口也不能吃,只能软塌塌的靠在座位上,摇手对华成峰无奈道,“不能吃,华兄,肠腹都漏了,且得将养些时日。”

    华成峰又急又怒,“凤灵岳,你要是当我是兄弟,快快与我讲来,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凤灵岳长叹一声,“时运不济!华兄可知这城里为何这般热闹?”

    成峰摇头。

    “高昌的使者,一个叫霍义王的,据说是高昌回鹘第一个外姓王,来我天朝朝贺,见天朝物广人多,迷了双眼,什么都要去看一看,可不就是热闹么!”

    “什么霍义王的出使就出使,怎么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难不成派你去保护霍义王?被人刺杀了?”

    凤灵岳想笑,但是身体太痛,没法笑,只摆出一个啼笑皆非的奇怪脸孔,“华兄怎么猜的这么准,不过猜反了,是我要去刺杀霍义王,手段不济,被人家伤了!”

    华成峰虽不晓得王权政治是怎么玩的,但这刺杀高昌来使,绝知不是说笑的,华成峰嚯地起身,眼睛四处望望,压着嗓子问,“你刺……刺杀高昌来使?为啥?可是你家主的意思?”

    “非也,私仇。”凤灵岳摆手让华成峰赶紧坐下。

    “何事竟有这么大的仇?”

    “华兄坐定,听我慢慢给你讲来。”

    听凤灵岳压低了声音,徐徐道来。待凤灵岳讲完,华成峰也已经恨得血冲上了头顶,发狠道,这回狗果然欺人太甚,杀得对!凤兄弟你且好好将养,养好了我陪你去,再杀他几遍!

    凤灵岳摇手,“我与他一战定是你死我活,生死难料,不能连累华兄。”

    “若怕你连累,枉做了你兄弟一场,为凤兄弟你,便是死,也值得!”华成峰看着凤灵岳的伤,“再说了,那霍义狗贼恐怕也留不了多长时间,别人家哪天走了,你的伤还没好,报什么仇!”

    凤灵岳挣扎着站起来,双手抱拳,深鞠一躬,“那也杀一遍就够了!”

    华成峰义愤填膺,“不够!杀死一遍,戮尸两回,碎骨掏心,杀他个死去活来!”说罢两人掴掌大笑。

    这正是(章后诗):

    初入人间悲欢浅,少年爱恨多且长;

    此程不计山水远,一身孤勇作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