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侠客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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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灯明灭,月圆缺,洛阳永夜(6)

    凤灵岳骑着骏壮的白马,路上跑了小半个时辰,朱敞便赶上来了。

    朱敞恭恭敬敬将凤小姐请上了马车,颠簸了三天。

    下车时是那日的晚上,到了一座大院子的后门,胡同里漆黑,那家的下人举着灯笼,淡黄色的微光之下,毕恭毕敬地将两人迎了进来,院子很恢弘但是不十分奢华。

    容寿并不能马上抽出时间见灵岳,朱敞把她安顿好便赶紧退去了。

    灵岳一个人住在小院里,心里跟有人在打鼓一般,知道此番定不能善了。她跟父亲从小接触的不多,不知道他的心思,她没有按着父亲的要求老老实实地呆在胥蒙山,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等在小院里住了三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容寿才让朱敞叫灵岳来见面。

    容寿坐在一个宽大的大厅最里边,灵岳没有走得太近,远远地便跪下行礼,朱敞站那大厅的门口,竖起耳目,等闲不能靠近。行了礼,容寿叫灵岳起身,却没让她走近一点,也不让坐,灵岳便站着与容寿说话。

    起初容寿并没有很生气,只是淡淡的问,“不是叫你在胥蒙山思过,这才几天,怎么就跑出来了?嗯?”只有最后那个嗯?语气才重了些。

    灵岳一缩肩膀,空动了两下嘴唇,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道,“回父亲,胥蒙山下山采买时,遇到一位少年遇难,搭了把手,被卷进纷争,这才——”

    话没说完,容寿打断了她,语气开始不耐烦,“容灵岳,你不要在这里给我胡编乱造,你在胥蒙山干了什么,你当我不知道?”

    灵岳不再回答,做好了被骂一顿的打算。

    容寿接着就开始动气了,“怎么说也是丞相府里的小姐,跟那些乌七八糟的江湖骗子拐子乱掺和些什么?有个姓夏的,还有个姓华的,是不是?况且他们都是男子,你心里竟没有礼仪教养了吗?”

    灵岳等他说完,见没了声音,才又轻声开口,“父亲,我虽出门在外,但洁身自爱,没有和任何的江湖人士牵扯不清,心中时刻谨记礼仪教——”

    “不必争辩了!”容寿又一次打断了灵岳,“总之大家闺秀没有见到你这样的!同样是我容氏的子女,看你大姐二姐,嫁进了王府做王妃,你三姐五姐也是嫁到了书香门第,虽不富裕,但相夫教子,也都稳妥持成,你六姐虽然嫁到了商贾人家,却也知书懂礼,只有你,哎……”容寿叹息沉默了一阵,“你小娘是兖州知府家的千金小姐,才貌双全,举止端方,为何把你教导成这样?”

    说到小娘,灵岳不能默不作声了,小声嘀咕道,“我从小少跟在父亲和小娘身边,没受熏陶,父亲说我不好,不能怪我小娘;大姐二姐是嫡出,自然高嫁,剩下几个同样庶出的姐姐,还不是一个不如——”

    没说完,容寿扔了个茶杯过来,叮咣一声碎在灵岳脚下,灵岳吓得缩起了肩膀,容寿的咆哮声紧跟着传了过来,“你别说别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干了什么肮脏勾当!霍义王就是被你所害!李侍郎家的公子、赵翰林家的二公子,缺腿的,断胳膊的,你当真以为我容老头子是个瞎的!跟你那不着调的回人师父,净学了这些个江湖习气!早知道就算让你在逃难的时候死了!也不该跟着他!”

    灵岳暗自苦笑,心里反而坦荡了些,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事,都被老头子扒出来了,再没什么可怕的了。容寿又不出声了,灵岳站在那扣手指头。

    静了良久,容寿似在刻意压制心里的怒火,平息了些才又开口,“如今霍义王这个事的风头已经过去了,你哥哥的官位也恢复了,你过几天便跟我回京城,老老实实给我在家里待着,嫁人!”容寿的口气不容质疑,灵岳听着几乎要瘫倒在地,回家,嫁人,这世间所有女子都在走的路,竟让她怕得全身颤抖。

    容寿叫朱敞进来,路过灵岳身边,朱敞看见七小姐翻着白眼死死地瞪他,这一切要不是朱敞暗中监视,老头子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可这个朱敞明明就是个没本事的模样,她到底是低估了朱敞?还是低估了容寿?

    朱敞走到近前,灵岳听着容寿跟他安排明日回京的行程,两人一阵声高一阵声低,灵岳耳朵里突然闯进一句话,是容寿问朱敞:“你果真看见施偌了?”

    灵岳竖起了耳朵,朱敞答是。容寿问,“那你可把他杀掉了?”灵岳一惊。

    朱敞道,“回太师,不曾,属下无能,跟施偌交过手,但不是他的对手,未能伤他分毫。”

    “废物!”

    朱敞也不答,任凭太师骂。

    容寿压低着声音,但是灵岳听得分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你三个月为限,你必须把施偌的人头提到我面前来,否则,你就把你自己的头割下来给我!”

    “是,太师。”朱敞说着行礼倒退往大厅外面走,容寿抬头,“你也回去吧,准备行囊,等待回京!”

    灵岳没答,但也窸窸窣窣地往外退,容寿又喊了一句,“你别再想着跑走!朱敞你给我盯住她!”

    灵岳回到那小院,这里不是洛阳城,没有满大街的华彩,只有几盏淡黄色的小灯,照着幽暗的小路,路边的草丛中,蛐蛐在反反复复地唱响单调的夏夜之曲,漫天繁星,好像人心里无尽的哀愁,灵岳坐在卧房外面的台阶上,举头望着星光。

    她想着容寿那两句短短的话,回家,嫁人。

    心里委屈得紧,此番又要违背与成峰的约定了,他夺冠问鼎的时候,她回不去,他拿着天玄剑丝想给她的时候,也找不到她人。成峰永远都不会知道,凤灵岳将在汴京城欢快的鼓乐声中,从太师府出发,嫁给一个她父亲选中的子丑寅卯,众人欢乐,庆祝她往后日日拘禁在高墙大院之中的日子来临。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说不好还有几个别人家的小姐跟她共住一院,互相看不顺眼,小则刁难欺辱,大则动了杀心,她将再也见不到快意恩仇的华成峰和被苦难紧紧追赶的夏弦月,想到这里,凤灵岳眼角滑落了一条条温热的眼泪,咬着牙不出声。

    无论她学了多少功夫,她抗争不过这糟糕的命运。

    灵岳倚着台阶旁的栏杆睡着了,好像做了个又长又苦的梦,梦里自己一身的本领都没了,无数牛鬼蛇神举着大刀追她砍他,她又惊又俱,无处躲藏。她隐约知道这是一个梦,便想拼命醒来,几番挣扎,忽悠一下,头脑清明了。灵岳一时间有点恍惚,不知道这里是高昌城?是太师府?是红袖楼?还是那个小院。

    蛐蛐已经不叫了,万物无声,长夜深沉。灵岳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朱敞能醒到几时?如果她在这最深的夜里跑走,朱敞真的能立马跟上来吗?她不能从此隐姓埋名,永远地忘了太师府么?还有什么人能找到她?

    灵岳轻轻起身,没有带动一棵草一片叶,屏住呼吸,拔腿上了墙头,又上了屋顶,糟糕的是,她坐着马车来的,不知道该往哪跑,只知道是离开这个府邸越远越好。

    怎奈刚离开那府邸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在一条暗淡长街的尽头,朱敞突然钻了出来。

    灵岳苦笑,无奈欺身上前,与朱敞战在了一处,朱敞不敢用全力,毕竟那是太师爷家的小姐,打伤了可不好办,但是灵岳的招数实在有点变幻莫测,朱敞只得小心应付着,嘴里不停重复一句话,“七小姐,请跟我回去。”

    斗了几个回合,灵岳拔腿再跑,朱敞过了一会又追上来,两人再打,朱敞还是就那一句话,终于把灵岳激恼了,两人扭成了个互相锁住的姿势,灵岳的胳膊肘抵在朱敞的喉头,朱敞的手化作爪,扣死了容灵岳的脖颈,灵岳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姿态,嗓音酥酥麻麻,“朱哥哥,求你放我一马!”

    朱敞不为所动,对她说,“相爷叫我拦住你,不管你耍什么手段,我都不会放你走,除非你杀了我。”

    灵岳见这招没用,转瞬就变了脸,眼里冷得好像凝出冰霜,一鼓作气又和朱敞过了十几招。朱敞见对七小姐这样的人手下留情是没用的,不打到她服就要被她困住,想到此不再犹豫,抽出钢刀,对着凤灵岳一通凶猛砍杀,灵岳支撑了一刻钟,终于彻底败下阵来,被朱敞扭住了两条胳膊,又换上求饶的语调,朱敞只是不应。

    东方有点泛白了,远处传来一声鸡鸣,灵岳被朱敞抓了回去,但是她不死心,脑子转来转去,忽然有了个主意,拉住朱敞,“朱哥哥,你我与其这样对抗,不如合作一次,你去和我父亲说,我可以帮你杀施偌,只要给我三个月时间!”

    朱敞一愣,“你凭什么杀得了施偌?”

    灵岳一边被押着走,一边扭头,“当然是暗杀!若是正面对战,你我十个也不是他对手!他如今并没认出我是谁,不会对我设防,我自有办法接近他,再神不知鬼不觉下毒杀掉!朱哥哥觉得……诶轻点……可有胜算?”

    朱敞想了想,“我押你回去,你自己去同相爷说,有无胜算,不必问我,我只办相爷交办的差事。”

    灵岳恨得骂了一句,“朱哥哥!你就只是爹爹手里的刀吗?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谋算吗?”

    朱敞淡然回,“当守本分。”不管她怎样骂,朱敞不再答言,将她扭回了那个小院。

    灵岳极其困累,但是睡不着,没一会就听得前院响起人声。

    容寿准备要出发了,灵岳起身站在小院里,抓着自己轻薄的一个小包裹,心里长了草一样。但是左等也无人来叫她,右等也无人来。

    渐渐她听着前院马儿嘶鸣,马夫一声高喊,车轴咕噜咕噜转动,声响渐渐远去了。她心里渐渐有了一丝雀跃。

    朱敞过了一会才又折返回来,接了灵岳,仍旧领她从后门出去,后门停着一辆小马车,灵岳上了车,朱敞探头进来,最后叮嘱一句,“太师爷说了,三个月时间,不成,回京。”灵岳郑重地点头,马车起步,一颠一颠地往洛阳城赶去。

    凤灵岳闷着头坐在马车里,算算红袖楼里,也该有个结果了,她心里念着施即休的名字,感受十分奇特,却仍旧想不出个由头。凤灵岳撩起车窗帘,往远处望过去,远山如黛,近水朦胧,凤灵岳心里想,三个月,仿佛是从地狱的恶鬼口中,给自己硬生生偷回来的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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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岫园里,歃血盟大庆,华远行从前一直得第二,此番终于得了头筹,众人欢庆。成峰也想去歃血盟的住所恭喜一番,他偷着摸过去,却没有近前,歃血盟众欢声笑语,又吹又唱,主桌上,华远行、李纷至、华成雨,还有个不认识的女子,四人正吃喝得开心。

    成峰心里一阵戚然,根本就没有人记得他这个长子,华远行伸手抚摸了华成雨的头发,似在谆谆教诲。成峰鼻子一酸,暗骂自己活该,说好了与他们断绝往来,如今又躲在墙角偷偷摸摸的看,自讨苦吃,一咬牙,转身离去。

    明日便是唧啾雀组的巅峰之战,华成峰要对战柳花明,众人都说,这是华成峰的必败之战。但是成峰不甘心,华远行如今是章台柏一组的最高胜出者,他多想打败柳花明,站到他父亲面前去,让他仔细瞧瞧这个从前被他抛弃的孩子。

    可是柳花明的功夫高出他太多了,下午他见到柳花明,柳花明还谦逊地朝他笑了笑,丝毫不把他当做敌手的样子。

    成峰想来想去,去找了怪大哥,他死死纠缠住施即休,秦书生等人也来看,见成峰正在逼迫即休,问原由,两人争着在秦书生面前抱怨。

    成峰说,“秦大哥,你看怪大哥武功高绝,我拜托怪大哥教我两招,让我明天能打败柳花明,我要拿头筹,给华盟主看看!”

    即休也叽里呱啦地抱怨上,“老秦,我告诉成峰这不可能!他跟柳花明差三年功力,怎么可能一晚上就补上呢?”

    成峰又道,“怪大哥你这么厉害的,魔琴都不是你的对手,你只要教我两招必杀之技,为何不能打败柳花明?”

    即休道,“我的杀招到你手里便不是杀招了,以你目前的功力根本发不出来,你学了也没用!”

    两人吵个不停,谁也拉不住,即休气得满屋子暴走,成峰在他身后跟着,不停地哀求,“拜托了,怪大哥,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求你了,能帮我取胜,你提什么条件都行!”

    即休转了一会停下来,回头看着成峰那个不要脸面的样子,“你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是是是!”成峰仿佛看到希望,“怪大哥,若能帮我,我从此就改口叫你爹爹都行!”即休气的伸出两根手指,重重地敲了一下成峰的脑袋,“你先记住你今天许下的诺,日后我再找你讨还。”

    “好好好——”成峰话音未落,即休嗖一地声跳出房门,没了踪影。

    即休跑到了虚眉派住所,蒙上脸,悄无声息滚进柳花明的卧房。柳花明正要休息,忽一阵阴风吹灭了屋里所有的烛火,接着那阴风扑面而来,柳花明知道有人进来了,那人直扑他的面门,黑暗中他凭感觉迅速出手对战,并喝问是谁?来人并不答话,身法极轻,功夫深不可测。

    柳花明本以为来人想杀他,心里十分害怕,但何时得罪了这般高手,自己竟不知道,慌忙使出浑身解数应战。渐渐发现,来人似乎并不想要他性命,只是频繁试探他的底线,一炷香的功夫,柳花明便觉得几回乾坤翻转,数次生死边缘,头上冒出的豆大的汗珠,他想开口呼救,却每每在尚未喊出之前,便被来人封住了口鼻。

    柳花明突然意识到,来人是来探他的功力高低,但在这般高手面前,想藏一分,也藏不住,稍有一丝分心,便仿似看见自己身首异处。就在柳花明筋疲力尽之前,那人又嗖地一声又飘了出去,他突然觉得眼前一亮,那人临走之前,竟然又将他屋里的灯都点着了。

    柳花明眨眨眼睛,房屋内桌椅板凳,床铺纱帘,笔墨纸砚,与灯灭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若不是他那虚脱了的双腿和噼啪掉下的汗珠子,根本感觉不到刚刚在生死边缘恶战了一场,仿佛一场噩梦,柳花明手捂胸口,瘫坐在床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施即休吹着口哨回来了,成峰见他高兴,忙过去问,“怪大哥,有戏?”

    施即休一撇嘴,“没有!”

    “没有?没有你这么高兴!”

    “哦,我是觉得柳花明这后生,当真是可造之材!被你打败,可惜了!”

    成峰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气人的人。

    即休又暴走了一会,对成峰说,“我只能尽力送你一程,但到明日,是输是赢,我不能保证,你多乞求老天!”

    成峰高兴得一下子蹦到房梁上去。

    即休说,“我曾有幸受过魔琴一招指点,既然你也练魔琴的功夫,我会用他这一招,将你这些时日修炼魔琴功夫所用经脉强行拓宽,之后你便自行运气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我会将明天柳花明在什么时候出什么招式以及如何应对教给你,但因为我只与他交过一次手,不能保证他拿出了所有压箱底的功夫,而且他没拿兵器,与明日对战相比,定会有所不同,为了应对各种他可能出的招,你需要记下最少两百个招式,到明天早晨,你能多记住一招,便多一分胜算!”

    成峰郑重点头。

    即休又道,“需知短时间内靠外力强行拓宽经脉,你有丧命的风险,若是死了,你不能怪我,不许报仇!”

    成峰又点头,“不怪不怪,怪大哥!”

    即休屏退了闲杂人等,开始与成峰操练。拓展经脉的过程中,成峰几次痛不欲生,像是细细的经络中,先是被人强行左右拉扯,拉出一条通道,再塞进去几口大水缸,成峰甚至觉得自己腰背都粗壮了一圈,但即休丝毫不顾成峰痛苦,只顾着一味地往经脉里给他灌真气。

    直到自行运气两个时辰后,成峰仍然觉得周身疼痛难忍,但他试着打出一掌,面前的一张桌子竟然碎成了粉末,即休气得又嗷嗷叫了一通,直到成峰答应明天买一张新的来给他。成峰心里暗笑,这怪大哥一把年纪,怎么像个孩童般喜怒无常。

    让即休惊讶的是,两百招,成峰居然记得又快又稳,所以即休教到丑时结束,便不教了,自行去睡觉了,成峰一个人继续反复练习。

    第二条早上,柳花明站在比武台上,看着跟自己一样脸色惨白、精神不济的华成峰,心想,难道他昨晚也遇袭了?难道昨晚来偷袭的人,与华成峰没有关系?看客也觉得疑惑,怎么两个俊俏的青年,一夜之间,都成了大限将至的样子。

    柳花明抱拳,声音有些虚,“成峰兄!”

    成峰嘴角一歪回礼,抽出钢鞭,严阵以待。

    柳花明使一柄宝剑,名为凌波,原是周道奇的家传之物,剑身仿佛透明,似有水纹不停闪动。成峰一恍惚,不知是剑身波动,还是柳花明手在颤抖,或是自己熬花了眼。

    今年大会最后这两个组合很奇怪,很可能到最后是丈婿两人登顶,也很有可能是父子俩人对战,这在过往几年看来从未如此精彩过,如今能破此局的只有柳花明,那就是战胜华成峰。况且昨天下午,他的老丈人刚刚败在了华成峰他爹的手里,柳花明照理应该搬回这一局。

    柳花明本来信心满满,但昨晚那个来人,直到这一刻还像个鬼影般在他眼前不停晃动,乱其心神。

    成峰也紧张,毕竟现抱的佛脚不知道好不好使。

    容不得多想,柳花明剑已起身,成峰钢鞭几乎同时抬起,电石火光之间,鞭与剑交缠,叮铛之声不绝于耳,在一般看客眼里,两人身法都极快,简直眼花缭乱,但在即休看来,却觉得两人慢吞吞不知在干什么。

    柳花明虽然精神不太好,但毕竟是多年成手,一身的技能不是白练的,便算只能用出七成功力,成峰应对得还是很吃力,在柳花明的重压之下,成峰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昨晚上新学的招式,根本找不上空用,能使出来的还是自己常常修炼的那些招法。

    好在经过昨晚即休帮他拓宽经脉,使自己从前的招法威力更胜,才能勉强应对,一边在脑子里迅速地抽丝剥茧。但柳花明没给他太多的思索空间,明明薄薄的一片铁,使在柳花明手里,犹如搬了一座山来,开天遁地、呼啸生雷。

    即休在台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用拳头捶着桌子板凳,说成峰这小子明明昨天招数都记住了,怎么现在像个煮沸的茶壶,咕嘟咕嘟,就是吐不出来。再没个扭转,也就能再扛五十合,必败。

    成峰此刻已经是完全被柳花明压制住的状态,头上冒出了冷汗,而对手却渐入佳境,越战越勇。如今他才信了即休的话,差距这么悬殊,怎么可能靠一晚上补足呢。

    一个念头突然如五雷轰顶一般在他脑里炸开,父亲可能此刻就在台下看着他,他不能让父亲笑话。想到此,华成峰霎时爆出一股力,面目凶狠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迅猛,一瞬间也让柳花明措手不及,稍有一息的阻滞,成峰借着这一契机,艰难地翻了个身,甩了两招柳花明的剑法出来。原来成峰昨日为了记住应对柳花明的方法,对柳花明的招式也一并仔细研究了,定是这两招记忆深刻,在翻身的一刻随手就用了出来。

    柳花明一愣,知成峰对他有过研究。此一瞬有如万年,柳花明一惊之间,成峰几乎扳成平局,昨夜里那些招数纷纷涌进了他的脑子,一时竟有点眩晕。

    柳花明的惊讶明白写在脸上,他甚至想立刻叫停,昨夜闯入者定与成峰有关,否则他怎么把破解自己剑法的招数把握得如此精准?但是,他没有任何证据。柳花明变换了几个剑法,成峰总有应对,柳花明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台下诸人都激动了起来,这战局要翻转?即休在台下小声道,蠢货好歹是开窍了,一边轻声数着,四十五、四十六……一百五十一、一百五十二……

    即休心里暗叫不好,还是太轻敌了,如果柳花明扛过了成峰昨晚上学的二百招,成峰估计就又要陷入被动的地步了,柳花明定是临敌经验丰富,这般身手,即使遇上比自己功力高个几成的对手,也不一定会落败。

    即休气愤,因为成峰还是有几招落错了,否则此刻,应该已经得手了,现抱的佛脚,果然有点不灵。

    台上俩人打成僵局,二百招马上就要到了,两人都像成了神仙一般,身上冒出了蒸腾的热气。

    两百招。

    一瞬间,成峰似乎立即就被柳花明重新笼罩了起来,那钢鞭已经挥不出力道,一鞭鞭打在柳花明的剑上,有如打在铜墙铁壁。柳花明觉出成峰用尽了所有的技法,越加紧锣密鼓起来,想三五招便结束这场比试。

    成峰心里也道,罢了,命数如此,瞬间心灰意冷。

    秦书生也哀叹不止。即休在场下,拍着大腿就往出走,一脸的灰色,比成峰还要难看。

    忽一人迎面跑进来,正撞在了他身上,即休正愁一腔的怒火无处发泄,伸手便要将那人呼到一边去,那一掌,不要了他的小命才怪。

    一掌将落未落,即休看到那人脸庞,竟是凤灵岳。赶紧收住掌,拉了灵岳一把,让她稳住身形。凤灵岳焦急地往台上望去,成峰刚好也看见凤灵岳,这一眼也有用,成峰想起自己答应要拿天玄剑丝给她,如今要背弃承诺了,成峰鼻子一酸,心里丝丝泛着苦味。

    凤灵岳也看出了成峰的败相,急问道,“怪大哥,台上与成峰对战的,是何人?”

    “虚眉派柳花明。”即休垂头丧气。

    柳花明?凤灵岳想起,离开之前她曾经见到过这个人,隔着两棵树远,听见这人在和旁人说话,他的声音独特,灵岳曾经听过,记得分明,听人一直叫他花明。

    凤灵岳忽然转头跑了出去,没一会再飞奔回来,一进明月阁,见成峰在台上晃悠,站着都困难,而柳花明的剑已经在他头顶就要劈下,凤灵岳着急地大喊了一声,“成峰小心!”柳花明和成峰两人朝着凤灵岳跑来的方向一同看过来。

    凤灵岳手里托着一只粉色的绣花鞋,成峰不明所以,就要摇摇倒地,那柳花明却比他倒的更快,柳花明一见凤灵岳手里捧着的东西,两眼突然突出如同灯笼,额前毛发炸裂,脸上的颧骨呼地突出来。姑娘们都吓了一跳,柳花明怎地一瞬之间变得如此丑了?

    两膝一软,柳花明咕咚一声脆响跪倒在地。成峰也为这变故惊心,但只一瞬,他便犹如被惊雷打醒,眼里又有了光芒,硬撑着最后一口力气,借着柳花明跪下去的力道,钢鞭已然箍在了柳花明的肩背上,柳花明败了。

    看客惊讶,都不明白为何一瞬之间,华成峰扭转了必败之局。凤灵岳迅速将那绣花鞋拢在了袖中,柳花明被华成峰按在地上,昨天刚刚败了的周道奇,湘南派和虚眉派全体门人都站起来,一个个目瞪口呆,都道,这不可能!

    将将要在门口离去的即休,三楼上伸长着脖子的沈西楼,没有一个人明白发生了什么。

    成峰松了钢鞭,扶起失魂落魄的柳花明,全场静了许久,直到虚眉派的门人走上前来从成峰手里接过了柳掌门,场子里才渐渐有了声响,全是质疑和讨论。

    而凤灵岳和成峰的两个小徒弟也冲上前去,成峰此刻已经虚脱,像被人按在泥里搓了千百遍,一丝力气也无,弦月和闻善想要扶住成峰,但成峰偏偏只往凤灵岳身上靠过去,嘴角紧紧抿着,眼角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