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标准侠客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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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岁月漫长,凤灵岳和施即休在外面飘荡了两个月,游山看水,对酒高歌,白日携手,暗夜相拥,所谓神仙眷侣,无非也就是如此吧。

    但总是飘荡着,人就累了,过了俩月,他们就回了胥蒙山,没想到才回了三天,陈慈悲就登门了,可见是有人一直盯着的。

    两人当时在屋里吃饭,即休知道外面来人了,也大约知道来的是谁,但是灵岳还没感觉到,即休编了个谎,说肚子疼,赶紧就跑出去了。

    陈慈悲站在茅屋外面,正抻着脖子往里面张望,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身后跟着墨良辰和一群侍卫。

    即休把他拉到灵岳听不见的地方,行了礼,陈慈悲赶紧问,“即休啊,你们这几个月可好啊?灵儿好吗?她可愿意认下我了吗?”

    施即休一本正经地说,“教主,她这几个月没提过您,我也不敢提,但是她过得还算不错,我看您暂时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我很惦记她,我就看一眼,你让开我上去瞅瞅!”陈慈悲推即休。

    即休拦着不肯让步。

    陈慈悲放低了姿态,向即休央求着,“贤婿呀,你看岳父这腿上一趟山也不容易,你就让我看一眼,我看看她胖了还是瘦了,看看她高不高兴,就看一眼!”

    这个称呼即休可是爱听,陈教主胃口也是大,不光认了闺女,连女婿都一并认下了,但是爱听也没辙,仍是端着架子说,“教主诶!您可饶了我吧,我要是让您进去了,她不定要跟我生多长时间的气那!我可不敢!”

    即休反过来央求陈慈悲,一边拉住陈慈悲的衣袖,不让他动,陈慈悲要动手,即休赶紧说,“教主别动手,一动手,她就听见了!”

    “嘿,你这小子,怎么还叫教主?叫爹!你叫一声给她听听,我都认下你了,快!”

    “爹!爹!”即休红着脸,但是欢欣雀跃小小声音地叫了两声,“我可不敢让她听见,您这闺女啊,心眼小,特别记仇,要是生气了,很久都哄不好,您看我这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让小婿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这孩子,怎么能是这么个心性呢,这也多亏了你,即休啊,旁人恐怕容不下她!”

    即休撇撇嘴,摊摊手,“我也纳闷呢,教主,您看她这个记仇又哄不好的性子像谁呢?”

    陈慈悲叹了口气,“记仇像我,哄不好,像她娘。”陈慈悲长长地叹了口气,即休搬了个大木墩过来,陈慈悲坐下,两手压着拐,拄在俩腿中间,“她娘啊,到走都没原谅我,这气性也太长,所以我怕呀,我怕她也一直怪我,那等到我走的时候,我都闭不上眼!”林中寂静,没有一丝蝉鸣鸟叫,空中漂浮着陈慈悲的不甘。

    “哪能呢,您一腔爱女之心,地久天长,她总会心软。”

    陈慈悲蔑着眼看着即休,“你也是!我当年追她娘的时候,一把就被我拿下了,你怎么对她却没什么办法的样子!本来还想指着你!”

    即休轻哼了一声,“呵,您说的是呀,我也是一把就被您闺女拿下了,要不是虎父无犬女呢!”

    陈慈悲被他说的,竟有些高兴了起来,低声叮嘱,“说得好,我闺女,就是有这个气魄!既然这样,我就……暂不强求,就先下山了,你可给我顾好了她,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好,我打断你的腿!你知道我天天盯着你们呢吧?”

    即休忙低声说,“是是是,知道知道,要不您上门这么快呢,您轻声些走,我找机会呀,多开导她。”

    陈慈悲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个重要的事,表情严肃地叫施即休,“等一等,你伸出手来,我看一看。”

    即休神情立马一肃,旋即又遮掩过去,伸出一只手,陈慈悲握住了他的手腕,面上不动声色,片刻就松开了,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想想,安个家,生个孩子,旁的事情,不要多想多管。”

    施即休点点头。

    陈慈悲又挥挥手,带着人缓缓地下山了,“你回去吧。”

    施即休望着他下山的身影,叹了口气,殊不知,身后有个人,也在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久久不动。

    穿林而过的夕阳,好像闪动着离人的泪光。

    墨良辰问陈慈悲,“怎么样?有救吗?”

    “怕是没有,也不能说没有,有一招。”

    “那你快说说!”墨良辰比陈慈悲还急。

    “我废了他的功夫,就没事了。”

    “这怎么能行?这孩子苦练了这些年!就没有别的法吗?”

    “哎!先回吧,让我再想想。”陈慈悲锁着眉头,显然也没什么信心。

    没两日,宋依稀也上了山,这胥蒙山可不是谁都能上得来的,陈慈悲能来是因为他跟贺雀师出同门,宋依稀能来,是陈慈悲告诉了她法门。

    宋依稀送了好吃的好喝的来,但是灵岳丝毫不买账,拎着小有所成的形意剑,把宋依稀打了出去,宋依稀觉得凤灵岳的剑法,比从前厉害了,现在来单打独斗,未必是她的对手,更何况,她如今不同了,不敢打得过她。

    来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

    旁的倒也没什么要挂心的,日子一旦悠闲,苦难总就不远了。事情发生远远比陈慈悲预料的要早得多。

    一日施即休精神大振,好像想到了破解之法,他虽然不知道有人对他动过手脚,但是,这两年来他的功夫已经没有任何进境,是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的,但他没有告诉别人。

    施即休心里害怕,那恐惧深深的埋藏,旁人看不出,甚至连他自己都能骗过去,日常匆忙起来,即休想不起这事,但等到闲暇时,或深夜无人之时,那恐惧就缓缓地顺着喉咙爬上来,耀武扬威,张牙舞爪,占满了他整个人,像个寄生的恶魔,要把他撑破了,一被进境将永远地止步于此的念头掘住,他脑袋就如同被流星锤砸过,异常清醒与绝望。

    谁能想到施即休会出问题?施即休写心法,想从中找到自己这怪象的破解之道,以往总是在真的付诸实施之前,就发现了漏洞,沮丧许久,但这次施即休反复推演,好像没有什么错处,他打算试一试,心里有些隐隐窃喜。

    炎炎午后,灵岳躺在一个摇椅上,正面迎着树影下的太阳光,闭着眼,好像要睡着,突然听见一声喊,灵岳猛然睁开眼,那声音又不见了,许是做了一个梦,缓了一会,刚想再睡下,又听见一声细微的,“七……”

    灵岳好似从摇椅上弹起来,往施即休屋里跑去,施即休半趴在地上,衣上脸上全是血沫,脸色苍白,躯体颤抖,眼白泛红,一脸极度痛苦的神情。

    最可怕的就是那个眼神,施即休仿佛坠入了地狱之中,他的世界崩塌了。

    灵岳赶紧扑上去,手指刚刚碰到即休肩背,即休又痛叫了一声,声色十分虚弱,“小七……别碰我,我这全身好像针扎一样的疼……”

    凤灵岳也害怕了,什么人能伤施即休至此?她缩回手,“怎么了?什么人伤了你?”

    “不知是何人……他锁了我的经脉,适才想要强行突破,却……却……”

    施即休说不下去了,凤灵岳听得云里雾里,“那……那该怎么办?我找谁来救你?”

    即休缓缓地伏在了地上,眼尾飘下一滴清泪,“不救啦……救不了,七啊,好像全身的骨头都碎了,我只怕往后不能抱着你了……”

    灵岳一把抓住了即休的胳膊,用力拉他,“你忍一忍,能救!我这就去找人救你!”

    即休疼得大叫,硬是被灵岳拉到了榻上。

    凤灵岳撒腿就往山下跑,像带了一阵风,呼喝着宋依稀的大名往木梁分舵里头闯,有的人想拦,又被旁人拉下来,拉在一旁窃窃私语,宋依稀听着喊声赶紧就迎出来,一脸慌张的大小姐顾不得礼数,喊宋依稀救命,让把远近有名的大夫全给请上胥蒙山。

    宋依稀雷凌手段,没一会,就带着郎中来看施即休。

    郎中到的时候,施即休仿佛更严重了,断续地昏厥,眼耳口鼻都往出流着血,可惜那郎中不行,一看即休那样子,摇头就跑,宋依稀将刀架在那郎中脖颈上,郎中躺着汗,磕头求饶,宋依稀挥刀就要砍人,却被灵岳拦住。

    宋依稀只得送人下山,不一会又拎上来一个,还是没用,小半天的时间,上来了七八个,都是流着汗气喘吁吁,看了即休一眼,摇头丧气。

    凤灵岳脸色越发沉重,宋依稀看着她的面色不善,也渐渐焦虑起来,直等到太阳落山时分一位姓贾的老郎中脚步蹒跚的赶来,身上都被汗浸透了,扒着即休的眼皮,耳朵,口鼻仔细地看了,摸了腕脉,颈脉,又细细问了灵岳病程进展,老先生脸上一层一层地漫上来凝重的神色,箱子里拿出一卷银针,将施即休翻了过来,扒开衣衫,露出颈背,一根银针悬在施即休后颈上方,待要落下,却被灵岳抓住了,灵岳说,“先生,可稳妥?”

    老先生脸上沉重不减,“姑娘放心,不稳妥的,我不会动针,虽治不了根本,但能暂时拖一拖,缓解些痛苦。”

    灵岳这才松了手,行了个落地的大礼。老先生九根银针落入即休的颈背,没多久,听见即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悠悠醒了过来。

    老先生当晚被留在了胥蒙山,除了施针,还给施即休煎了些草药。

    凤灵岳谢过宋依稀,夜风里送她下山,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宋依稀说,“陈小姐,这事我可否告诉圣主?”

    “你别叫我陈小姐,我姓凤。”凤灵岳拒绝得清冷。

    “好,你说姓啥就姓啥,凤小姐,那我能告诉圣主吗?”

    “那是你的事,我只是拜托你帮我请郎中,旁的我不管,你今日的恩情我记着,他日你有什么能让我回报的,你尽管告诉我,我们的账单独算,刚旁人扯不上关系。”凤灵岳淡淡地回答。

    “对你来说分得清,但你明知道,对我来说怎么可能分得清呢?要不是圣主拜托我,我早把你拦在木梁舵外,我又何必帮你这个忙?其实你不珍惜,我们多少人,做梦都想跟你换个命运,一觉醒来,变成圣主家的孩子,那从此好日子就享不尽了!再不必寄人篱下,看旁人眼色,不必经历这世间疾苦,还挣扎什么。”宋依稀也是情真意切。

    凤灵岳当然明知道,宋依稀凭什么帮她,还惟命是从,任劳任怨的,但她嘴上还是不肯放软,“有什么好的,你想要给你吧,我不想要。”

    “我是想要啊,但是这是血脉,怎么拿得走呢?”宋依稀悻悻的。

    血脉两个字,多少还是刺痛了凤灵岳,那要真的是血脉,如何躲得掉呢?人说她和陈慈悲长得像,性子像,身量像,悟性也像,除了施即休。她还记得从前她问施即休,你看我和他像吗?施即休说不像。

    宋依稀又说,“你看他对你多好,他亲自到这来看你,这俩月里来了好几趟,只是你没见他,有两次到了山脚下,在这望了一会又走了,怕惹你不高兴,要知道在这之前,教主可是三年没怎么离开过烟霞,他对你温言软语,揣测你的心思,在意你的感受,你再看看他对我们,从来没有一个好脸色,我们怕死了。”

    “你们怕他什么?”凤灵岳有点好奇地问。

    “怕他生气,怕他杀人。”宋依稀想了想,又摇头笑,“嗐,怕他觉得我们不堪重用呗。”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人说他罪大恶极,无恶不作。”凤灵岳扭过头来问,好像真的对这个人开始有点兴趣了。

    “倒也不至于,坏事、错事谁都做过,但是什么是作恶呢?一个人看来的坏事,另一个人看来就是好事,这个时候看是坏事,过一阵子再看就变成了好事,所以呀,也说不得,独断专横、喜怒无常倒是有一点的。”

    “那你们为什么要跟着他?”

    “嗐,吃得好、穿得好、感觉自己受珍视呗,像个人一样被对待,我们还管他干的是什么好事坏事,若有人给了你温情,你肯定卖命给他。”

    “受珍视?”凤灵岳疑惑,那是个什么感觉?被人捧在心尖上的感受,虽然容寿没给她,但是她也不缺,师父珍视她,娘在的时候日日把她捧在手心,娘走后小姨继续捧着她,如今也有施即休把他深深的放在心底,她不缺他那一份。

    “对,圣主他,好像会刻意卖些温情给手下人,让我们都死心塌地跟着他。”

    “那……”凤灵岳思索了一瞬,“他现在是在刻意卖温情给我么?”

    宋依稀嬉笑,“那只有你自己知道。”

    说到这,就到了山脚,凤灵岳眼里闪过一丝风波,心里说,宋依稀是个厉害角色,从前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如今让她说了一次,她便大放异彩,若再让她多说两次,怕是真的要颠倒黑白也说不定,以后要对她多些提防,想到这,便悻悻地和她道了别,不再多说一句,扭身上了山。

    即休在贾老先生的照料下,出血的地方都止住了,也不一直喊疼了,神情逐渐清明,但眼神涣散着,灵岳安置了老先生,便回到即休身边陪着他,她坐在床头,将即休的头抱在怀里,一边轻声地问,“这样还疼吗?即休。”

    即休木木地不应,眼神乱飘,但是没有叫疼,灵岳又温声宽慰,“你别怕,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要是死,你在前面慢些走,我跟着你就来,如今且先稳定一下,我一定想办法救你。”

    灵岳说了许久,即休才憋着嘴回了一句,“小七,对不起——”话没说完就把脸转到了灵岳怀里藏起来,委屈地痛哭,灵岳也不打扰他,任他哭,只是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

    但是即休一直没跟灵岳清楚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跟灵岳开口说,我的功夫可能废了,灵岳也不敢问。

    接下来的几日,贾老先生多番调整用药和用针,施即休渐渐地恢复成发病之前的状态,只是贾老先生那一句‘不许动武’的叮嘱让施即休整个人十分泄气。

    约在第四日黄昏时分,陈慈悲带着墨良辰来了,竟也像那些郎中一样风尘仆仆,一脸的灰,而且来了迎面和凤灵岳撞了个对头,凤灵岳冷着脸拦在路上,“墨师傅和陈教主也不是郎中,还是不劳烦两位了。”

    这当头的逐客令让陈慈悲很尴尬,但是他也明显看出灵岳的面色憔悴,跟上次见面比,气色差了许多,墨良辰拉灵岳,“灵儿,你别执拗,今日不让你认人,你让阿慈看看他,他那不是病,是练功出了岔子,也许阿慈能救他!”

    灵岳被拉到一旁,听了这话,心里竟也升起一丝希望,她知道,要真是这样,也许这天底下真的只有陈慈悲能救他,但凤灵岳又不想就此低头,若要是为了施即休,非要让她低这个头,她该也肯。

    陈慈悲看出她的纠结,赶紧说,“今日不说旁的事,我看看他,看过了就走。”

    那话已经明白,灵岳让开一条路,陈慈悲拄着拐杖往里走,墨良辰跟在身后,在灵岳身边一顿,“傻孩子,他怎么会用这事跟你谈条件。”灵岳低着头不做声,眼睛有点酸,墨良辰也往里边去了。

    谁知道灵岳是个倔的,施即休更是个倔的,拉着帘子躲在里面不让陈慈悲看,陈慈悲气得在地上摔拐,“这俩人怎么回事?要等着死吗?”

    叫那老郎中给说说,老郎中说,“公子是自戕气脉导致得血泻精散,老夫用针灸阻住他泻散的通道,再用草药稍补,不敢十分用药,只敢温补,但不是长久之策,日久恐……”

    陈慈悲挥挥手,老郎中下去了,陈慈悲挥起拐杖轻轻一划,施即休的帷帐无声碎裂,即休抱着头蜷缩在里边,陈慈悲一闪身就到了榻边,轻轻一拍施即休的肩膀,施即休就仿佛瞬间失了力,半晕过去,身体渐渐打开,平躺在了榻上。

    陈慈悲摸着施即休的手腕,一声叹息,叫墨良辰把施即休扶起来,陈慈悲挪到了他身后,伸出手掌,一股温温的内力缓缓滑入施即休经脉之中,那内力层层下沉,探入到施即休经脉最深处的气海之间。

    陈慈悲入了定,那里有一片湖面,他仿佛变成了施即休心湖上的一丝细流,与他融为一体,细细感受着他心脉间的波动,那湖面不甚平静,一直有涟漪拨散,一圈一圈,分秒不绝,好像那湖底有一个机括,动力不休不止地往外发着力,那力道不觉得大,甚至十分微弱。

    以施即休的修为,他自己感觉不到这个力道,除非他修为再进步一些,但是他的修为没法进步了。

    陈慈悲那内力再缓缓沉入湖底,但是找不到那发力之处,几处疑似,待去探查,全都不是。再浮到湖面,那涟漪仍旧不绝,涟漪的波动传入施即休周身经脉,若是他修为低时,与那波动互不干扰,修为越进,便渐渐能感受到那波动,似在和他搏斗,再进时,便感受到被那波动死死压制住,斗不过他,再无法有进展。

    陈慈悲惊异,贺雀不像有这等手段之人,那究竟是何人动了这样的手,且是在很早的时候,就下手了,施即休才能这多年来,不知不觉。

    陈慈悲觉得无奈,找不到根源,只得渐渐收回那内力,又帮他送了些真气,护住他强行突破那波动时受损的经脉。

    等陈慈悲回来的时候,墨良辰正一脸焦急地守在一边,询问的目光,陈慈悲摇摇头,“找不到根源,那下手之人在我之上。”

    突然听得一人问,“什么下手之人?”灵岳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没做声响地守在一旁。

    陈慈悲适才那眉头紧锁的入定模样,她认真的观察了,从前陈慈悲总是用热切的盼望回应的眼神望着她,那时候她不敢看他,她给不了任何他想要的回应,但刚刚,陈慈悲沉浸在那情境里,顾不上看她,她反倒能细细地看看他,她好像带着娘的眼睛,看看这个人究竟有什么好。

    没看出什么好,但是她愿意看看他了。

    一瞬陈慈悲竟然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忙不迭回答,“哦,他早些年,不知被哪一位高人下了毒手,好像在他经脉里放了什么东西,我也看不出,那东西在即休的武学修为进展到一定程度时候,便会阻住他内力的进展,无法再进步,这事怕是已经有两年了,他心思深沉,不肯对人说,自己在心里憋闷着,总也在想办法突破那束缚,这一次他便是要强行突破那禁制,却没能成功,反而还伤了自己,那东西太厉害,破了他的经脉,骨肉,因此十分痛苦难耐。”

    灵岳这才知道了他为何那般痛苦,低着头红着眼,“他没告诉我这些。”

    “他怕你担心。”

    “可有什么办法吗?”

    陈慈悲压着嘴角,“眼下看还没有什么办法,我暂时也找不到破解的法门,只是暂时帮他压制,然后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就——”

    “怎样?”

    “只要废去他的内功,便可保一世平安——”

    “不要!”灵岳急急地打断,甚至有些粗鲁,却也顾不得了,“那一身功夫是他的命,若要是废了他的功夫,他活不下去。”

    一时间都没了声音,许久灵岳才小声说,“能否请陈教主——”她终究还是要为了他低下头。

    “你别担心,我一定想尽办法救他!”灵岳就要开口求他,但是陈慈悲不能让她开这个口,虽然他听着她叫陈教主,还是有些难受,但是他还是赶紧就应下了,“灵儿啊,便算你一辈子都不认我,我该做的,全都会做,只盼你有事能告诉我,别自己扛着,只要我还在,从此再不叫你求人。”

    再不叫她求人。

    她想给陈教主鞠个躬谢他,但是终究还是没动。

    怕她尴尬,陈慈悲和墨良辰没有久留,晚上就下山了,贾老先生也重金送走。

    人都走后,即休起了床,看起来好像常人一样,只是情绪一直不高,不怎么说话,灵岳也只是默默地陪着他。

    晚上,即休睡不着,灵岳和他坐在草屋顶上叹气,灵岳抱着他一条胳膊,紧紧地依赖着他,团成一只小猫的模样,闭着眼,似乎十分安详,好像这一切都不能让她心慌,只要抱着施即休,她就能心安。

    即休时而低头看看这样的小七,心念忽然一动,他不该破坏她这样的祥和生活,不能崩溃,她还得靠着他呢,所以不能这样放弃,总要拼杀出一条路来,就算到最后真的行不通,大不了就废去这一身功夫,带着灵岳去老秦的庆芽山,打打鱼,种种田,总也能活下去,总也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夜风里有些不同的味道,即休轻轻地拍拍灵岳,“小七,你先下去吧,有人来找我。”

    灵岳睁开朦胧双眼,“是陈教主么?”

    “不是他,另有他人,你去里面听。”

    灵岳点点头,纵身跃了下去,一个一身白袍的男人仿佛御风而来,那轻功出神入化,除了风拂袖袍烈烈,没有别的声响。那人远远站落在一棵树上,在枝叶间时隐时现,望着施即休的方向。

    即休掸了掸衣袍,站起来朝着他问,“来者何人?是敌是友?”

    由陈慈悲的真气护住经脉,即休又察觉不到那经脉里的阻顿和损伤了,就如从前一样。声音送出很远,音质不减,阵阵回声。那人喊回来,“是施偌师弟吗?”

    即休答,“是施偌!何人唤我师弟?”语音到时,一片祁公树的树叶同时以劲力到了那人的颈侧,那人竟直等到那片叶近在咫尺了,才反应过来,扭身堪堪躲过,却一脚踩空,轰然跌落,风流倜傥,一瞬散尽,十分狼狈。

    即休又道,“我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我没有师兄,况且这位大哥你的功夫?还是别给我师父抹黑了!”一句未完,即休已经到了那人跟前,长手卡在那人脖颈上,那人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斑驳的月影下,那人黑着脸讪笑,“施偌师弟,可别动手,我是你大师兄!”

    即休讥笑一声,“哪里来的江湖骗子?我没有师兄弟,我师父除了我没有旁的徒弟。”

    那人陪着笑,“师弟,你才多大年纪,师父把你抱回胥蒙山的时候,已经四十九岁了,你怎知他前四十九年没有收过旁的徒弟?况且就算你下山之前的十四年,师父是不是常常一个人离山,一走两三个月,你怎知道他没有去教旁的徒弟?”

    说得合理,即休脸色白了一下,手上突然加了力气,长手指掐得那半路师兄几乎断气,拼命求饶,“师弟……我不是你对手……请你听我……说完……”

    即休并没松手,“你说你是我师父的徒弟,为何你的功夫如此寻常?”

    那人死命地抠着即休的手指,不停地往出伸舌头,即休看他就要背过气去,才松了一点,那人赶紧喘了几口气说,“师弟,师父教的,可不只是功夫!我学的是下棋,你二师姐学的是医,三师兄学的是商,四师兄学的是政,五师兄学的是兵法,六师姐学的是文,你行七,只有你一人学的是武,要是打起来,我们都不是你的对手啊!”

    即休冷笑,“你究竟是什么人?什么目的?胡编乱造些什么东西?”

    说着又要用力,那人赶紧伸手往怀里摸,一边用力喊,“我有证据!”

    说着抖出一张白绸子,即休看着这东西眼熟,一把拉过来,月光不够亮,即休一边翻看那绸子一边往屋里走,进了屋,凑到烛火下,那白绸子上,先是师父的字,‘中原六十年,收徒七人,均是各业翘楚,此生足愿,别无他盼,此为诸子名册:首徒:卜言行二徒:霍梧桐三徒……关门弟子:施偌

    施即休端详着施偌这两个字,字迹十分稚嫩,歪歪扭扭,断断续续,那是他刚学写字的时候写的,施即休三岁开始学武,认字倒也能认,但是写字写得晚,直到十岁才开始写,十岁左右的记忆,已经很清楚了,所以他记得师父拿出这张白绸子时候的样子,指着一个位置说,“把名字写上去,将来你会扬名天下。”

    施即休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他写的时候,那就是一张白绸子,其他师兄弟的名字也都是各种不同的字迹,最丑的就是他的那个,他是第一个落笔的,他没想到那几个字的用途竟是这个。即休把那白绸子凑近烛火,好像老人看不清楚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旁的破绽,别的都可以造假,这几个字他却没法反驳。

    来的人说他是大师兄,想来便是卜言行了。

    卜言行年纪不小了,有五十好几,精瘦,一双眼放着精光,他跟着施即休进了屋,站在身后,警惕着施即休会不会突然冲动把这白绸子给烧了,好在并没有,施即休缓缓放下了那白绸子,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人,“你就是卜言行?”

    卜言行答应着,“诶!”卜言行的姿态仿佛他低了施即休一等。

    施即休还是一脸狐疑,他脑袋里已经相信了这个事,可是他心里不愿意相信,冷面对着他的‘师兄’,“你来干什么?”

    卜言行也不在意施即休的言行无状,仍是站在那里,笑着说,“师父让我来找你的。”

    “师父在哪里?”即休有十四年没见过贺雀了,他找不到他,好像那年自从下了山,贺雀就飞升了,人间再没有他的踪迹。

    “被困在宣静王府,捎口信让我找你去救他。”那卜言行囔囔地说。

    “为什么被困在宣静王府?困了多久?怎么困的?绑着的?打伤了?还是打残了?”即休心里还有几百个问。

    卜言行略觉尴尬,“施偌师弟,这细处的事,怕是要等你救了他出来自己去问他。”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我要是不在呢?”

    卜言行说,“师父说,你不在的话,就让我在这等一等,或者多来几次,你总有一天会回来。”

    “呵,他倒是拿捏得准我。”

    “师父说,要是你发病了,就会回到胥蒙山来,让你去,他说能医好你。”

    施即休一惊,原来贺雀早知道他身上有这个问题,那这事会不会和师父有什么关系呢?即休又问,“师父是什么时候让你来找我的?”

    卜言行端起手指数了数,“大概两年前吧。”

    即休又惊,“两年?他现在还困在宣静王府?会不会被人砍了?”

    卜言行笑笑,“没死,还在里边呢!”

    即休觉得有些脊背发凉,两年前,大约是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身体里有问题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内功停滞了,若按常理,他出了问题,该是要回胥蒙山,看一看师父在不在,问问他该怎么办,或早或晚,他都会回来。

    即休突然想起一事,“你有没有龙蛇令牌?”

    卜言行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端端正正放在桌上,“师兄弟姐妹,人人都有,师弟你要看这个干什么?”

    即休心里生了气,“为什么我没有?”

    “你没有?这怎可能?不光我们有,师父的很多故交亲朋都有啊!”

    即休更生气了,“猫猫狗狗都有,就是我没有!他凭什么这样偏心?还想让我去救他?不去!你告诉他,我的病不治了!我等死!”

    “师弟!别这样,也许另有隐情呢!你更应该跟我去,到时候好好问问师父啊!”

    即休起身就往出轰人,“不去不去!你快走,慢了我打死你!”

    那卜言行无奈地被推出去,眼睛一转又一转,只盼能想出点什么来让施即休回心转意,脑子突然一亮,手扒着门框不肯松,“师弟,师弟!师父说,众多弟子里面,你是最有天分的一个!可见师父十分重视——”

    话没说完,一把短剑已经架在他脖颈上,施即休毫不留情,卜言行觉得颈间温热,伸手一摸,见了血,于是不敢再啰嗦,片腿就上了树,卜言行轻功有点用,一瞬间没了影,空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找你!”

    灵岳在旁边屋,把这一切都听了个七七八八,施即休气冲冲地回来,撅着嘴吊着眼,一腔子的气没处撒,弄出很大的动静,等到躺在榻上,更是翻腾不休,来回转了一个时辰也睡不着,一双眼在暗夜里瞪得雪亮。

    灵岳问他,即休带着哭腔,“从前还以为自己明白,活得沾沾自喜,如今看,我就好像那戏台上的丑角,专门给别人看笑话的,他来这一番,我才发现我这快三十年,竟都活在一团迷雾之中,活在旁人的股掌之间,他为何来?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事?我竟然有师兄弟?还有这么一堆,这都怎么回事……”

    灵岳按住他的双手,“你稍安,别怕,这世上的哪个,还不是被命运戏弄,他来戏弄你,你就更加不要理他,理了他,他才越发得意,登鼻上脸,你不理他,他折腾折腾也就没劲了,那时候就该放过我们了,明天我们就离开这,天下之大,还找不到个他们不知晓的地方?”

    宽慰了许久,即休才渐渐静定下来一些,但是仍是睡不下,头脑发胀,心口干涩,灵岳看着即休心里还有话,好像顾虑着什么不肯说,但是又掩藏不住的样子,几番劝诱,即休才开了口,吞吞吐吐,“小七,这事……我想去问问陈圣主的意思。”

    灵岳沉默了一会,起身穿了衣。夜正深浓,俩人打扮立正,就下了山。

    到了木梁舵门口,守卫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大小姐,忙不迭行礼,叫他们稍等,赶紧往里头通报,没一会,宋依稀就出来了,头发有些乱,外衫披着,一看就是睡梦里给叫起来的,凤灵岳问,“陈教主在这吗?”

    宋依稀语气里没有一丝埋怨和不满,尽是虔诚热忱,“没住在舵里,在客栈,我带你去。”

    丑时正,三个人敲开了陈慈悲的房门,陈慈悲一开门,脸上腾的就上来一阵恐慌,他们漏夜而来,怕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语气里遮掩不住慌张,“灵儿!出什么事了!”拿个眼仔仔细细把这俩人看遍,发现没受伤也没流血,稍稍松了一口气。宋依稀把人送到,恭恭敬敬行了礼就走了,陈慈悲把俩人请进屋。

    即休给陈慈悲行了礼,灵岳没行礼,落了座,即休把前半夜这事和陈慈悲细细说了,中间又免不了狠狠气愤了一番,陈慈悲听着听着,却渐渐露出了笑意,“那龙蛇令牌,我也有一块,是贺雀给我的,只是日子久了,我早不带在身上了,如今许是在千斤手里。”

    即休手啪啪拍着桌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时候气糊涂了,也忘了问一句卜言行,怎么人人都有!就我一个没有的!”

    陈慈悲笑问,“怎么会人人都有!你还见过何人手里有了?”

    即休回忆着,“魔琴郑经手里见过一块,要不是有这个东西,我险些杀了他。”

    陈慈悲琢磨了一下,“那卜言行有一句话说得倒是对,贺雀确实认为你是他最有天分的弟子,这龙蛇令牌你没有,我猜,他可能就是用来防你的,贺雀不知下了多大的一手棋,怕你乱杀人,坏了他的棋局,所以你身体经脉上的压制之术,怕是多少也和他有关系,郑经手里有这东西不奇怪,那是秋圣山的,秋圣山是我师姐,贺雀的师妹,是你的师姑。”

    即休摇头苦笑了许久,笑中带着泪,“我施即休何德何能?连教主您和秋圣山人也要靠他一块破牌子来护着?是我浅薄可笑,竟不知道我师父有这样的能耐,我还以为他真是个踏实朴素的乡野老人——”

    小时候师父是天,施即休的全部世界里,再没有一个别人,吃喝拉撒睡,习武识字全都是贺雀一力管,师父说的话都是对的,他二十年从没有怀疑过一次,师父是慈父,也是严父,虽然温情的时候少,但是那打小就培养起来的信任感就像坚韧的石壁,一条裂痕都没有。

    等到下山之前,师父才给他看了那龙蛇令牌,师父告诉他,若是见到有人持有这样的令牌,务必保那人性命,他也没问是为什么,只是牢牢地记下来了,若师父有诺,当徒弟的要践行,师父还说,从今往后,遇事要靠自己,靠不着师父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毕,仿佛诀别。

    可是这回,施即休被摔打碎了。

    灵岳握着即休的手安抚他,“他这样防你,说明他心里真的忌惮你,你身上是有他害怕的东西,此刻他该要费尽心思了。”

    陈慈悲赶紧接话,“灵儿说得对,他这时候叫人来找你,他可能真的遇到破不了的局了。”

    即休缓缓抬起丧气的头,“陈教主,所以来想问问您的意思,这局我该接吗?”

    陈慈悲又想了一会,“接,但不能按着他的心思接,就我对贺雀的了解,他必定是没搞什么好事情,你要做好准备,像今天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贺雀此人心思十分深沉,你所描述的严师慈父形象,怕只是他多面之中,最不足道的一二而已,他露出什么样的面目,都不奇怪,你不要好奇,也不要跟他斗,不论他出什么招,你都不管,只跟他谈一个条件,让他去了你经脉上的限制,旁的什么龙蛇令牌的,都不要管。”

    “这事确实跟他有关系?”

    “这阴损的模样,确实像贺雀的手笔,不过是不是他亲自下的手,我不敢肯定,但我赌他有解法,不过他不会轻易给你解,他该是用这来要挟你做什么事,这就要看你怎么跟他谈。”

    即休也沉思了一会,仿佛下定决心,“好!我就去见见他!”

    陈慈悲点点头,又问灵岳,“灵儿和即休一起去吗?”

    即休扭头看灵岳,“小七在这等我吧,汴京城是我的伤心之地,小七也不便回去,徒添烦恼,我如今对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都不了解,我怕他们再用小七做什么文章。”

    灵岳点头,“我就在这山上等你回来。”

    陈慈悲说,“那我这段日子,就住在窑镇,即休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来个消息,我就去汴京城帮你。”顿了一下,又解释了一句,“灵儿放心,你若无事,我不上山。”

    但是俩人明白,即休不在,他便自己留下来守护灵岳。

    又谈定了一些细项,东方蒙蒙放亮了,俩人告了辞,回了山。

    睡了三个时辰,那卜言行果然又来了,即休收拾了行囊,和小七依依不舍话了别,便跟着卜言行下山去了。

    即休走后,陈慈悲果然依言日日守在山下,有时从客栈出来,在胥蒙山下徘徊一会,仰头看看,自然看不出什么结果,再悻悻离去。宋依稀带着人跟在圣主身后,看着他一次次乘兴而去,扫兴而归,无数叹息,无可奈何。

    总约过了十来日,陈慈悲收到胡千斤从烟霞送来的一个长长的包裹,看了哈哈大笑,大赞胡千斤一番,拎着包就上了胥蒙山。宋依稀不知道胡千斤送来的是什么,只知道,那正合了圣主的心意,是一个上胥蒙山的理由。

    不由得暗暗生恨,这胡千斤远在千里之外,也能猜到圣主的忧愁烦恼,她近在咫尺,却做不了什么事,白白被胡千斤占了便宜。

    陈慈悲上了山,灵岳正在山顶空地上练剑,用的便是那一柄形意剑,陈慈悲住了脚步,看得竟有些呆了,姜儿平生所愿,就希望她自己能会些功夫,但无奈,认识他的时候已经年纪太大,无法再习武了,多好灵儿知道她母亲的遗愿,姜儿泉下有知,也该高兴才是。

    那剑法就是墨良辰的路数,一套剑法走完,凤灵岳才发现了陈慈悲站在一旁,陈慈悲见她望过来,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倒是凤灵岳先问他,“陈教主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了无事不上胥蒙山吗?”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疏离。

    陈慈悲赶紧说,“啊,确有一事,所以来了,灵儿别见怪。”

    “什么事?”凤灵岳并不想请他进去的样子。

    陈慈悲将那长包裹递给灵岳,灵岳接过来打开看,竟然是华成峰的钢鞭和夏弦月的归云弓,心里一阵颤动,不由得有些感慨,连她自己都忘了这码事,陈慈悲竟然记得,脸上却仍然兜着颜色,“多谢陈教主了!”

    “灵儿何必跟我这么客气。”陈慈悲站在杂草间,目光逡巡了两圈,忍不住又问,“这些日子可好吗?”

    灵岳不抬眼,“也要多谢陈教主,叫人定期送来所有的吃穿用度,哪还会有什么不好。”

    “哦。”陈慈悲有点失落,继而又没话找话地说,“即休那你也不要担心——”

    “我不担心他,他定会功成早归。”

    陈慈悲再没什么话可说了,往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上山,但这好歹能说上几句话了,总比从前强得多,又不能喋喋不休,反而惹了闺女厌烦,脸上挂着辛酸,挥手作别,“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灵岳也不知为何,看着他转身的离去的背影,突然有点眼窝发酸,不知觉地就喊了一声,“陈教主!”

    陈慈悲赶紧回头,灵岳上前两步,“陈教主可有空闲?能来给我讲讲当年上摇仙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我娘临死的时候一直惦记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陈慈悲也觉得鼻子酸,赶紧应声,“诶,好好好,我细细地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