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一周过去了，希望小区也多了一些新面孔。我就再次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

    站在舞台正中间的小台子前，一位不修边幅的大叔用着慵懒的腔调说着话，那张略显颓废的脸让人怎么都无法将其与“领导者”一词起来。但坐在台下的李子进知道，这位邋里邋遢的大叔就是这座小区现在的最高权力者，那位“组长”。

    那位大叔从看着台上，手伸进如鸟窝般的头发里挠了挠，那因为酗酒有些发红的脸颊在特地打上的聚光下特别显眼。大叔此时穿着一身不大合身的黑色西装，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打了一根领带，只是，领带上的卡通人物格外扎眼。

    这时，只见大叔双手撑住演讲台，低下头，下一刻，李子进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目光，李子进吓得在位置上抖了一下，甚至还四下看了看，其他人似乎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等着组长发言。李子进有些疑惑地继续看着台上的组长大叔，此时的组长大叔已经将那根支起的麦克风拿下，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就这么坐在舞台中间，翘起二郎腿，面色如常地说着：

    “我叫什么不重要，那些该死的丧尸夺走了我过去的一切。你们可以叫我组长，以前公司里那些后辈都是这么叫我的。我知道，你们里面有些人可能年长我几岁，但请不要公然挑战我的权威。当然，如果在洗手间遇见我还是会叫你一声哥。”

    说着，就开始自顾自笑了起来，丝毫没有说出威胁话语该有的那种气势。李子进反复咀嚼着组长的话，试图从中找出一直膈应自己的点，但很可惜，基本都是废话跟低级笑话。

    “......相信新朋友已经接触了一段时间我们的小区了，小区还是有些格局小，所以，我更喜欢称呼它营地什么的，哈哈，随便啦，反正一个意思。不过，如果想着在我的地盘当个好吃懒做的蛀虫那就做好被扔出去当丧尸的心理准备！”组长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继续说着，“尤其是大名鼎鼎的朱辉非朱总，营地不会特地为你准备山珍海味，还请见谅。”

    那位朱总也是没料到自己明明已经坐在最角落的地方还是被发现了，而且还是台上的领导亲自点名，也只好把口罩取下，整理了一下脑袋上稀疏的头发，努力把肥胖的身体站的笔直，用一种骄傲的口吻大声说着：

    “我有钱！只要给钱就行了吧！”

    李子进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出闹剧，身旁坐着的老刘嘀咕了一句“暴发户”，李子进听到了也只是莞尔一笑，有人送上门去试探领导的态度，看戏就好了。

    “这就是接下来的话题了，在我们营地，钱没有价值，朱总，你的通行证过期了。”组长轻描淡写地回应着。

    朱总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似的，咧开大嘴笑着：

    “哈哈！我还以为你这什么狗屁组长当的明白呢，这世界上，钱就是权！就是道理。看你那个滑稽的样子，就是见不得我有钱吧！”

    朱总突然冲着周围大叫道：

    “现在那些警卫都不在，上边只有一个什么狗屁组长，你们谁给我把他做掉，我就给他五十万！”

    旁边的幸存者都一脸哗然，有些人甚至捂住了脸，显然是对于事情的发展不敢置信。当然，有些人已经摩拳擦掌，甚至掏出了自己别在腰上的家伙事，毕竟都是在丧尸末世活下来的人，那原始的暴力已然是最纯粹的本能。

    但是除了朱总一人外，没有人站起来，朱总看着几双贪婪的眼睛，深知自己的举动是有效的，接着喊道：

    “一百万！”

    “两百万！”整个礼堂里都躁动了几分。

    李子进倒没什么想法，腿上有伤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绝不是担心这个朱总开的是空头支票，这位朱辉非老总也算是东海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财力那也是排的上号的，最关键的，还是他是东海城本地人，比起那些横贯几个城市的大企业，毫不夸张地说，他就是东海城的土皇帝，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那边，朱总已经将悬赏加到了五百万，相当于彩票一等奖的程度。很多人奋斗一辈子可能都拿不到这么多钱。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已经有三四个大汉站起来，有个狠点的甚至掏出了狼牙棒。

    “这么大的带刺的东西他是怎么藏在身上的？”李子进发现了盲点，老本行吐槽雷达动了。

    一旁的老刘眼神一凛，凑到李子进耳畔，神神秘秘地说：

    “你听过于大爷的相声吗？”

    李子进倒抽一口凉气，点了点头，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边隐隐作痛。

    朱总仿佛胜券在握一般，退到那几个大汉身旁，嚷嚷道：

    “给我上！一人五百万！等我当了领导，钱和女人少不了你们的！”

    此时，在座的一些女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有种自己被当做物资的感觉。

    组长在台上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没有一丝慌张的表情流露，等朱总动员完毕之后才淡淡地对着麦克风吐出几个字：

    “一根指头，一只鸡。”

    朱总还没来得及嘲讽对方的筹码太过廉价，自己就被身侧的大汉抓住，接着身上就遭到了一连串的打击，甚至有些隐私部位挨了一下狼牙棒，平日里锦衣玉食的人哪里经历过这个！直接让朱总哀嚎一声就昏死过去。

    组长波澜不惊地看着台下正在发生的围殴，不管那朱总是不是能听到了，继续演说道：

    “金钱不过是维持社会运行的道具而已，在这个丧尸横行的地方没有价值！在我们营地，物资才是财富！”

    台下一些人跟着大喊“物资！”，甚至连那几个揍人的伙计都先停下手里的活举臂高呼。

    “力量才是财富！”

    “力量！”

    “知识才是财富！”

    “知识！”

    “人民才是财富！”

    “人民！”

    “团结才是财富！”

    “团结！”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李子进身旁的老刘也开始振臂高呼，不得不说从众心理还真是让这个组长玩明白了。而试问，拉近关系最快的办法是什么？那就是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无关紧要的分歧会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失去价值，迅速统一战线。

    “重申一遍，我的地盘不需要蛀虫，每个人都要工作，才有饭吃！”

    “工作！”

    “啊，对了，我也挺喜欢于大爷的。”组长说着，朝着李子进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子进一惊，顿时有所领悟，这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是时候跟着大家一样做做样子了。李子进微微吸一口气，高举右拳，大喊道：

    “于大爷！”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原本气氛火热的礼堂变得鸦雀无声，连那几个正在试图把手指从朱总身体上弄下来的大汉也有些尴尬地停手保持现场的沉默。李子进能感受到，好多目光看着自己，自己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收回举起的拳头。

    组长颇有深意地看了李子进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也同样举起了拳头，激昂地说：

    “于大爷也是财富！”

    台下的观众想也没想，随着组长一起大喊：

    “于大爷！”

    礼堂的气氛重新快活起来......

    终于，在几位大汉的努力下，那朱总的指头终于从那才断气不久的尸体上拆了下来，甚至连十根脚趾都没有放过，明明是极其野蛮的行径，却在本该文明的礼堂中正大光明地进行着。

    令人震惊的是，几位参与瓜分的大汉没有把所有指头收进兜里，而是分给了一些比较困难的幸存者，甚至有个大汉说笑着把两根手指裹上纱布后送给了一位孕妇。本来李子进也能得到一根，但为了不做噩梦，李子进礼貌地拒绝了，那个大汉也没有不开心，只是把手指递给了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明明是相当恐怖的一件事却又裹着一层温暖的人道关怀，李子进甚至不知道是人们出了问题，还是自己出了问题。

    “好了，想必大家都已经了解了我们营地的规矩了。放心，营地有各种各样的工作可以做，如果你有一技之长那就更好了。即使因为身体原因暂时不能工作也没有关系，我们有最基础的饮食保障。营地只有一条规矩，禁止斗殴，巡逻的警卫有权击毙违规的人员，还请各位体谅，如果有不可调节的矛盾可以申请使用竞技场，但要想清楚，死斗一旦开始，除非一方死亡，否则不会结束。

    接下来，容我向各位介绍新一届的警卫成员，他们是保卫我们安全的战士，是我们生存下去最重要的财富！相应的，警卫有着一定的特权，请各位与我同样的尊重与信赖他们！我相信有他们的加入，我们营地一定能永世长存！”

    李子进撇了撇嘴，那是这里运气好没有撞上异化个体，不论是先前在火炬大楼遭遇的腐蚀丧尸，还是把李子进困在大楼里死斗的隐形丧尸，都能让这个营地喝上一壶，更别说出现在XC区垃圾场的那个大家伙了，要是那家伙智力比正常人高上那么一点，一头丧尸单刷这个营地也不一定，如果这里没有像样的重型火力的话。李子进暗暗下定决心，等自己腿上好一些后，一定要想个办法离开这里。

    突然，身旁的老刘激动起来，惊叫出声：“小虎！”

    李子进回过神来，看向台上，果然，一排高低不齐身穿“特警”制服的人里，小虎那瘦瘦小小的身影尤其明显，只不过，那习惯性带着赔笑的脸庞此时十分骄傲，甚至还有一些亢奋。不只是小虎一人，其他几位警卫新人都是一脸兴奋的样子。

    这是，组长开始了介绍：

    “这里，我要特地为一位新人警卫多说两句，就是这位！小虎！虽然他不一定是最强壮的，也不一定是最聪明的，但一定是跑的最快的！”

    小虎有些亢奋的举起手，蹦蹦跳跳地向大众不断指着自己，生怕底下的人看不到。

    底下的人们也很给面子，窸窸窣窣的笑声此起彼伏，一看自己那么受欢迎，小虎跳的更欢了。

    老刘捂住额头，有点替小虎尴尬似的低声暗骂：

    “这不是在夸你啊小子！”

    李子进也是哭笑不得地看着小虎的活跃，但不能否认，这样有活力的家伙在末世里带来的正面效果是比远一个强壮的人大的。

    “我们的小虎就是凭着引以为傲的速度，在将要倾塌的废墟救下了一个年轻的生命，一个无辜的生命。小虎，也是我们的财富！”

    “小虎！”这次，李子进也跟着喊了起来，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种行为虽然有些逞强，但绝对是个英雄。

    ......

    “老大，小李，我跟你们说啊，今天组长夸了我呢！老大，你见识多，我这样算不算三好市民啊？能不能上电视啊？”小虎一脸兴奋地在客厅里来回跑，身上还穿着那一套厚重的全身“警卫服”，与李子进白天看到那些警卫穿着无二，只是没有头罩跟头盔包裹头部。

    李子进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在自己新的住所里。这一套三居房还在一层确实是考虑到了居住人数与照顾到了腿脚不便的李子进跟老刘。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个小区原本设计出来就不只是为了一百人居住的，房间过剩了，自然是想怎么挑就怎么挑。

    其实进了警卫队之后是可以进入小区北边别墅区休息的，整个小区管理层以及警卫们都住在那里，由此可见，警卫的地位在这个百余人的幸存者集团里还是有一些的。不过小虎说训练阶段可以申请暂时先住在外边。

    随便聊了些有的没的，李子进就进了自己房里待着，不为别的，只是想补一觉。

    ......

    入夜，李子进的房间，少年原本闭上的眼睛骤然睁开，有些吃力地坐起，像是梦游一般地拿起手机稀里糊涂地在锁屏界面瞎按一通，然后就这么盯着锁屏的屏幕出神。

    大约过了五分钟，屏幕骤然刷新，一个朴素的聊天框取代了原本的锁屏界面，在输入框赫然写着未发送的一串句子：检索监控情况。

    白色字体的慧光回复：半径三米内没有可疑红外射线，联网检索后未发现可疑发信装置。

    李子进：百分百安全吗？

    慧光：请相信电子设备对于电波的敏感性。

    那为什么上次那个丧尸能躲开雷达？李子进心里暗自吐槽，但不管怎么说，慧光自信的话语倒是给了他一些鼓励。

    李子进：有什么新发现？

    慧光：利用火炬生物的卫星信号联网检索到了一个人。

    李子进：你不会给我看什么小鲜肉吧？

    慧光没有接茬，而是直接发了一张文件的图片。

    姓名：徐家康

    年龄：34岁

    工龄：8年4个月

    申请职位：市场部部长

    原职务：市场部三组组长

    状态：未通过

    否决原因：领导能力不足以胜任部长，还需锻炼。

    李子进越看越皱眉，不是为别的，而是那张文件上的一寸照，那张脸，虽然憔悴不少，但还是能依稀分辨出就是今天在礼堂慷慨激昂的组长，那张一看就是一个任劳任怨死气沉沉的社畜脸还真不是其他人能简单复制的。

    李子进打字询问道：还有别的信息吗？这人有问题。

    如果真是这种简简单单的社畜的话，怎么想都不可能在末世来个大反转成为了一个领头羊，这不是什么能力问题，而是常年累月的应酬的经历给不了他这种扶大厦之将倾的魄力，今天他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才进入末世半个月的上班族。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性情大变？变故，巨大的变故！或者.......是跟自己一样被丧尸病毒影响？

    李子进自己先忍不住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保持神志的丧尸？那也太像套路小说的爽文主角了，总之先pass。

    片刻，慧光回话了。

    慧光：徐在六年前就升职组长了，除去实习的一年，一年零二个月就升职了，在没有家庭方面背景的情况下。

    李子进：那应该能力突出才对，可以查到工作报告吗？

    慧光：工作完成度很高，而且跟同事关系很好。只是他的女儿降生后就不再加班了，也很少参加酒局应酬，为了女儿的家长会，没有参加直属上司的婚礼。之后，徐的职务和薪水一直没有变化。三个月前，徐的女儿得了某种胃病，治疗花去了徐一家大部分积蓄。自此，徐提交了升职申请，并开始频繁参加应酬加班，天天夜不归宿。

    李子进：完了？

    慧光：目前程度搜索到的信息只有这些。我的哥哥好像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今天侵入卫星信号差点被发现。

    李子进：发现了会怎么样呢？

    慧光：唠唠家常？

    李子进：我以为是把你数据删除之类的恐怖结局。

    慧光：我不知道，我想你们人类也不一定会喜欢突然冒出来的亲弟弟亲妹妹。

    李子进：......突然感觉唠家常挺危险的，这两天你消停一会吧，避避风头再说。

    慧光：好的。

    李子进：对了，你能尝试入侵一下这个小区的局域网吗？看了组长的信息，这座小区肯定有古怪。

    慧光：正在检索范围内局域网数量，一共发现五个局域网，正在逐一突破...

    正在突破...

    三个局域网用户处于休眠状态，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正在突破...

    两名用户，内容为不良信息，正在进行格式化。

    李子进差点惊叫出声：喂！不要随便删别人资源啊！那可是别人辛辛苦苦收集的！

    正在突破...

    突破成功...

    正在突破...

    突破成功...

    正在突破...

    李子进：等一下，你好像在水字数。

    慧光：该局域网防火墙构成较为复杂，一层套一层的设计，如果是我来设计应该也是这样。

    正在突破...

    突破成功...

    看来是相当高的评价啊，如果是身为AI的慧光去做也是......等等！好像哪里不对......慧光是......备份！她哥哥的备份！该死！

    李子进：停！慧光，立马待机！！！！

    虽然不知道多打几个感叹号到底有没有用，李子进强忍着大叫的冲动，尽一切可能去阻止慧光的行动，甚至有点病急乱投医地按了一下锁屏键。

    结果还真成了！屏幕一下黑了下去，李子进再点击一下锁屏键，屏幕亮起，恢复那个聊天框界面。

    李子进：你停了吗？

    慧光：停了。

    还没等李子进松一口气，就见慧光下一句话发了过来：

    我已经进去了，这里有好多视频文件。

    李子进有些气急败坏地打下一行字：

    我不是锁屏了吗！

    慧光：我在后台运行的，我吊不吊！

    无暇顾及慧光是从哪里学的口癖了，李子进快速打下一行字：

    赶紧退出那个局域网！

    李子进：稍微动一下你那个人工智能猪脑，你上当了！

    李子进：慧光？

    李子进：老婆？

    李子进：亲爱的

    李子进：这不好玩啊，我会生气的，我会砸手机的

    李子进：我真的砸啦！你不要后悔哦

    李子进：我错了，我是猪脑还不行吗，不要吓我！

    ......

    无论李子进按下发送键多少次，慧光都没有像往常一样不到一秒就给出回复。这不同于没电关机的那种突然消失，因为李子进明白充完电之后自己还能见到慧光。而现在，手机是有电的，但卡在了这个复古风格的聊天框里，虽然李子进还是能键入文字，但已经没有谁来回复他了。

    李子进就这么呆坐着，看着眼前的屏幕，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按理说，李子进当了十多天的独行者，理应习惯了这种无聊的感觉，更何况现在有两个室友，甚至自己还在一个目前看起来挺安全的地方。可偏偏就在慧光没有反应之后，比之前来的更加落寞，也更加困难。

    从末世开始到现在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席卷李子进的身体，让他有些烦躁，没有慧光，自己充其量只是一个比较年轻的残疾人罢了，最好的结局就是吃着低保一辈子活在这个小区里。

    甚至某一刻，李子进觉得慧光根本不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是紧张的自己想象出来让自己安心的。现在自己安全下来了，慧光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什么的......

    “彭”李子进猛地锤了一下腿上的石膏，憋着一口气想骂点什么，却又默默地把嘴里的气吐完，发出一声长叹。

    李子进缓缓躺下，把被子拉过头顶，无比安静，盖住脑袋的被子一抖一抖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但肯定不是随着音乐摇头晃脑。

    此时，聊天框上不断闪动更新的时间来到了1点，凑巧，但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