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偶戏中，人们可以通过操控细线来控制傀儡的动作，而对于活生生的人来说，这几根细线，统称心理。人的活动，完全可以简单看成是神经、激素、电流等等东西的共同作用而产生的肌肉运动，也就是说，完全可以通过这些来控制一个人。在相对封闭的船上，心理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最为关键的是，江行止是个抑郁症患者，而且对细节的追求近乎变态。

    天空上逐渐出现乌云，随着风和海浪，大雨倾盆而下，众人惊叫着跑回船舱，一边抱怨着多变的天气，一边享受船内豪华的设施。这艘名叫利维坦的游艇，除了正常的房间，内部还设有泳池，酒吧，歌厅等娱乐场所，而且此时海上风并不大，船的行驶依旧平稳。

    一个抑郁症患者的弱点是什么？夜臧认为有三个。一是封闭压抑的环境，比如天气和房间。一场阴沉的暴风雨，一个嘈杂且光线混乱的房间，足以给人一种不安全感和不适感。

    二是对自己的否定。患者会轻易地否定自己，尤其是当家长的要求过于苛刻，否定的作用会被放大。

    三是来自身边人的怀疑，冷漠和否定。当别人都在说自己不好时，人便会怀疑自己。

    第三点很容易实现，有八成以上的工作人员直接或间接地听命于夜臧，他很容易营造出充满否定的环境。关键在于如何让凌煦不发现。

    尽管吃了海鲜，晒太阳的三人还是很饿，肚子和脑子都在哀求各自的主人走进餐厅，享用上好的美食。进入餐厅，沙先生习惯性地把金币扔给侍者，对方点头收下，让另一人带几位贵客入座。

    几人一入场，现场的音乐便出现了一丝小小的杂音，但很快被大提琴的浑厚声给盖了过去，一切又恢复如常。这小小的插曲自然逃不过江行止的耳朵，他不悦地瞪了指挥一眼，而对方只是回头轻轻一瞥。

    侍者给三人端上预定的菜品，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回后厨，对厨师长说：“那位客人的牛排换成七分熟的，酒换成我摆在那里的一瓶，懂了？”

    “临时换菜？不太好吧？”厨师长抓了抓帽子，有些不解。

    “这两样东西你拿着，懂我意思吧？”侍者把一张银行卡和一把小刀放进厨师长的口袋里，拍拍他的肩，笑了笑，“好好干，我相信你。”

    等侍者走后，厨师长把那两样东西拿出来仔细查看，将小刀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苦杏仁味直冲鼻腔。

    他收好东西，低头做菜。好在餐厅和后厨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煎好牛排，他用送的小刀切好，亲自端上餐车，摆上酒和杯子，按响了铃。

    侍者推着餐车缓缓走出后厨，稳健地走向江行止。

    而此时的江行止，正细细地品尝前菜，尽管那个小杂音始终让他感到不爽，但能跟凌煦一起用餐多少是让人欣慰的。江父不停地问凌煦回国后的一些事情，多次表示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江行止解决，还时不时提起江行止的优秀，就差没给凌煦看生辰八字了。要不是怕以后父亲被打压，她早就走了。面对眼前精致的菜品，她偶尔弄一点放嘴里嚼着，没尝出一点味道，时不时就发呆，也会越过几个座位随便看看。

    她的目光正好和夜臧相对，男孩朝她眨眨眼，放了一小块牛排进嘴里，脸上满是享受的微笑。凌煦的心情一下子明快起来，前菜的丰富口感也在口腔中迸发，她笑了。

    “你看那个夜臧，仿佛是有点那个大病，笑得跟流氓似的。”苏苏跟沙先生吐槽，而沙先生却没笑，而是把手放在了苏苏的膝盖上，让他噤声，指了指江行止。

    侍者推着车来到江行止跟前，礼节性地微笑鞠躬：“打扰一下各位，这是您几位点的菜。”说着，他利索地上菜，在江行止的允许下打开酒瓶醒酒，再次微笑鞠躬后推车离去。

    看到牛排的第一眼，江行止就感觉不对，这肉色看上去太老了，他明明点的是五分熟的牛排，这份明显熟过头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切了一块，看看切口，没看到桃红色，无名的怒火从心底升起。

    也许只是厨师的一个小小的失误，可他就是很生气，他把这种行为看成是一种挑衅。可转念一想，试试这种吃法也不失为一种猎奇，毕竟凌煦好像吃得很满意。

    他抬头看看眼前的女孩，她熟练地把牛排切成小块，塞进嘴里无声地咀嚼，偶尔伸出小舌头舔舔嘴角的肉汁，“满意”二字都快从脸上蹦出来了。凌煦作为一个吃货，可不管你这肉是几分熟，好吃就行。

    抱着这种心态，江行止也尝了一小块，几乎是在牙齿和肉接触的一瞬间他就微微皱眉，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吃石头，太老太硬。他嚼了很久，很费力地吞了下去，粗糙的肉刮得咽部生疼。他的火气又上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头痛和胃痛，他隐约感觉抑郁症要犯了。

    “你不舒服嘛？”吃着美食的凌煦心情自然好，见江行止好像不太舒服，就随口问了一句，没准还能以此为借口把他支走呢。

    “没有没有，我们喝一杯吧。”江行止挤出一个笑容，举起酒杯。

    “我不喝酒。”凌煦向侍者要了杯水，碰杯时故意把杯口放在高于江行止低于江父的位置，然后一饮而尽，观察着江行止的表情变化。

    这就是真正的挑衅了。凌煦也是在举杯的一瞬间想通了，一味地服软退缩，只会换来更多的打压，那不如在这里就宣誓自己的态度。她相信，江行止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小细节的。

    “啊，不愧是看上老大的女人啊，感觉比那谁还牛上几分呢。”苏苏一边风卷残云地吃光牛排，一边忍不住吐槽。

    “去去去，吃东西都塞不住你的嘴。”夜臧见苏苏盯着自己盘里的东西，干脆直接把盘子推给了他，然后继续看。

    这丫头，怎么看怎么好看呢，夜臧想。

    注重细节的江行止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小小的僭越，他忍住怒火和头痛，饮了一大口酒，差点吐出来，还好他勉强咽了下去。他看看父亲，对方也是眉头紧蹙，似乎是有些疑惑。

    他有些忍不了了。

    乐队的错误，牛排过熟，凌煦的僭越，他都可以忍，但这瓶酒，明显喝着过分发酸，一尝就知道是醒酒时间过长，那个服务生明显是把提前开过的酒拿来给他们喝！这让他江行止怎么忍？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没法忍好吗？

    “服务生！”江行止忽然怒喝，用餐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这个满脸怒气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