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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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多角关系

    “达西族?我听说过,这个民族好像是生活在西边金孜沙漠一带的吧,在那条东西公路的商业贸易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看兄妹俩消失在城墙那头,曹峻笑着说起昭国贵族所耳闻的奔波在自昭国起始,途经北燕、西梁,穿过沙漠与草原,绵延向西方遥远的布里亚的最重要最繁忙的商道——东西公路上的人们。

    看见他望过来的眼神,燕南点头笑道。

    “是啊,因为达西族人勇敢且极为重视名誉,东西公路上的人们都非常乐意与达西人做生意。”

    “一诺重于千金,我也听到过对达西人这样的赞誉。刚才那年轻人如此敬重晏老板,想来晏老板也该是东西公路上了不得的人物呢,我们可是失敬了。”

    “这晏某可不敢当啊,曹公子。我只是凑巧与这支部落的长老有过交集,商道上真正不得了的应是那位班长老。他是位非常睿智的人,我十分佩服。”

    “我们昭国的古语说‘人以群分’。倘若晏老板没有过人之处,如何能得达西族上下这般恭敬以待?”

    “过奖了。晏某确实不认为自己是无能之辈,但天外有天,自云岭见过班长老后,晏某就深知这个道理了,如今来到昭国,更是感叹不已。”

    “呵,哪里!以北燕之盛,诸如皇长子燕南,翼州都督马允,吏部尚书郑航等,俊杰辈出,天下何敢小觑之!”

    听着曹峻与燕南笑呵呵地没什么重要内容的对话,兰尘无聊地转头,俯视城墙下广阔的渌州城。

    这是座非常美丽的城市,笔直地纵横的大道因为道旁树的有序种植而呈现赏心悦目的绿色,城中清澈的河流与热闹却不拥挤的人群形成流动的风景,没有林立的高楼挡住人们的视线,只几座塔从绿色的寺院中拔地而起,是渌州人除却城墙外又一个享受半空清风的好去处。

    身后,绿岫也加入了对东西公路的讨论。她已经恢复正常了,谈吐平和而有自己的见地。

    太阳落往西边,这一天又将过去,空气中浮动的热,已带了夏的味道。与绿岫分手后,兰尘慢慢走在回萧门的路上。

    今日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收获,那些贵家子弟固然有能力有门路,可是未来都十分明确,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不会冒险的。况且,“忠诚”这个概念在他们心底也还是很有份量的。

    回到隐竹轩,踢掉鞋子,舒舒服服地洗了脚,兰尘才裸着双足从卧房里出来,花棘就来了。自从那次两人联合“会审”刘若风后,花棘闲着没事儿都会来这隐竹轩逛逛,对于兰尘不爱穿鞋袜的举动,初次看见就习惯了。反正兰尘只是在隐竹轩里光着脚丫四处跑,少主都不觉得有什么,旁人见怪些啥呀?

    不过花棘还是觉得,单看兰尘外表给人的印象,实在不觉得她会是个如此率性的姑娘。虽然这样的夏天,赤着脚坐在廊下,确实挺舒适!

    在软榻上坐定,花棘熟门熟路地自己斟了杯茶。

    “少主去苏府了,今天怕是要挺晚才回来,你等会儿先用晚膳吧。”

    “嗯,好的。”

    兰尘点点头,端了茶点过来。

    “公子去苏府应是为了那批药材吧,花舵主怎么没去?”

    “有岚陪少主去就可以了呀。”

    “那您今天有空闲喽?”

    “是啊,闲得无聊。”

    “前两天您不是才说得到一本新的剑谱了么?怎么不钻研钻研?”

    花棘一脸无趣地向后仰靠着软垫。

    “尽是些花里胡梢的剑招,中看不中用。真要使起来,恐怕还没伤着对手呢,就先把自己给累趴下了。”

    “哈哈哈,这么逊!不过也没办法啦,创新很难的嘛,这人至少精神可嘉。”

    “哪里可嘉?有误人子弟的嫌疑哦!”

    “这样啊,那就干脆往剑舞方向发展吧,或许会很有前途。”

    “嗯,大概吧——”

    没精打采地应一声,花棘打了个呵欠。

    倒了杯茶,兰尘浅浅地啜了一口,兀自沉思片刻,她问花棘。

    “花舵主,那个刘若风怎么样了?”

    “啊?刘若风啊,好像就那样吧,还在偏院里呆着呢。”

    “他……是不是有什么家族背景?”

    花棘睁开眼睛,侧过头来。

    “——刘家也算是江湖上一大家族,善于使棍。要说刘若风的话,他是刘家的异数,弃棍而用软剑,大概是出于对刘家的反感吧。因为刘若风的母亲是青楼娼女,在刘家地位卑微,身为九公子的刘若风似乎并未得到刘家长辈及其他同辈子弟的善待。”

    “这就是他当日对薛羽声出言不逊的原因?”

    “嗯,应该是。”

    “虽然听来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可是这不能成为他对别人恣意妄为的籍口,我还是看不惯这种人哪。”兰尘放下手中的茶杯,“不过花舵主,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呢?”

    “唔,晾也晾够了,那就放他走吧。”

    花棘很干脆地下了决定。

    “不怕他挟怨报复?”

    “没关系,这也算一种生于忧患啊。”

    “……花舵主,可以让我再见见他么?”

    兰尘稍微迟疑着提出要求,花棘瞅着她,然后笑道。

    “可以。”

    虽然这时候转身离开显得很有点不仗义,但严陌瑛现在确实泛不起对顾显的半分同情。花丛里当然会有不留情面的蜜蜂,被叮得满头包是流连花丛的必然危险,这一点,他早提醒过。

    “喂喂喂,帮我想个办法啊,老友?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顾显十分可怜地趴在桌子上,努力表明他最近有多么的心力交瘁。

    严陌瑛给出了好方法。

    “那么不愿意娶达西族美人的话,就回京城去吧。那个索伽再怎么样固执,也还不敢在京城乱来。”

    “你这是什么主意!回京城,我哪能回京城啊,比起迦叶,我更不想娶我家那个表妹。你这家伙,故意的吗?”

    “那你就往南边好了,南陵、芜州,都可以。达西族还要做生意的,追杀你只会令他们破财。”

    顾显几乎想上前提住严陌瑛的衣襟,给他恶狠狠地摇个天崩地裂。可惜,他还是不能如此发泄自己的怒气,那太损他翩翩佳公子的形象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呆在渌州啊?”

    “渌州多美人。”

    “南陵也有美女!”

    “哦,那你为什么要呆在渌州?”

    “……因为,你这个家伙,现在正被别人监视,而不知对方来历!”

    短短两句话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满腔愤怒地念出来还是很累人的,更别提他还得拼命拼命地忍着自己要上前一把揪住那个悠哉游哉的家伙的深切愿望。

    “放心,他们不是密卫。”

    “——我说,你是不是不知道‘严陌瑛’这三个字的分量啊!”

    瞥一眼很泄气地坐倒在榻上的顾显,严陌瑛淡淡道。

    “那已是昨日黄花,严陌瑛现在只是一介书商。”

    书商?

    顾显直想翻白眼,他说是书商,别人就都相信么?

    不过,算了,既然严陌瑛能察觉到监视者并非密卫,表明他那颗脑袋还没有萎缩。那就没问题了,他的脑袋异于常人嘛,哈哈!

    有一个深于谋略的朋友,果然省事哩!

    只是,他还是不想离开渌州诶!没办法,谁叫严陌瑛是他的老友,而这个感情生活已经匮乏到跟和尚一样的年轻男子,最近却会没事儿就去萧门外边晃着等佳人一面——呵呵呵,绝对有好戏可看哦!别的且不说,那位佳人单是跟英俊潇洒的萧门少主,好像就非同一般咧!

    嘿嘿嘿嘿!越乱越好,老早就想看这一天了!

    管家忽然在外敲门。

    “什么事?”

    “公子,兰姑娘在书铺求见。”

    一把放下已送到嘴边的杯子,严陌瑛站起来,直接往外走,全未看到身后顾显咧着嘴,笑得像只叼着葡萄的狐狸。

    第二次来重瑛书铺,兰尘被请到了一间小巧的书房。满架的书卷,满架的笔,还有满瓶的画轴,这书房与萧泽的比起来,同样陈设简单,却是少了几分疏旷,而有更多文雅的气息。墙上,正挂着兰尘上次看到的月下美人图,只是图上已加了苏轼的那阕词。

    没等多久,严陌瑛赶来了。

    “兰姑娘,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华英公主的故事,我已经整理出来了,麻烦你找人写吧。”

    接过兰尘递过来的文稿,严陌瑛随意翻看了一下,以年代为序,兰尘把条理整得非常清晰,只是她的字……仍然没有长进呢。

    严陌瑛微微露出笑意,把文稿放好了,才对兰尘道。

    “我会请文笔至佳者来写这个故事的,你放心。”

    点点头,兰尘补充道。

    “不过我可不希望那位才子把华英公主写得怪异不堪哦,她应该是一位有魄力有担当有才干的女性。”

    “我知道,昭国的男子也并非全都会对女性狂妄自大。华英公主的故事能见诸史册并得到史官赞誉,就证明人们是钦敬她的。”

    “是啦,在这个时代,还好。”

    听兰尘一幅回顾历史的语气,严陌瑛笑道。

    “说来,兰姑娘你真的是对华英公主非常推崇啊!世间女子,多不会如此看华英公主,因为她那一生,很难说会让人羡慕。”

    “这是当然的,我也不羡慕。谁会羡慕一个生活在乱世,只能把自己的命运绑在皇位上的女人呢?纵使她后来得到了至高的权力,那也代替不了从前的不幸。我推崇的是她的勇敢,少有人,尤其是女性,能在遇到那种危机的时候冷静地挺身而出的。”

    “……也就是说,你敬服华英公主,可是对她叱咤风云的经历却颇有微词。”

    “唔,不是那么说的,并非对华英公主有意见,而是,我是主张和平的人。虽然战争在某些时候确实有它的作用,但战争本身是令人厌弃的。”

    这样的观点,兰尘以往跟萧泽聊天的时候也说起过,萧泽的反应是——笑着点头,说“以大量士兵,乃至于百姓的生命来完成的战争,其作用只在于成就王寇,胜负一分,天下就终于可以太平几年了”。

    此刻,严陌瑛一愣,缓缓道。

    “虽然厌弃,但战争是可以让权势、财富、土地得到最终划分,让实力与才干得到充分展现的最好方式,所以,人无法舍弃战争。”

    一声沉重的叹息在窗外响起。

    顾显几乎要撞墙了——这两人干嘛啊?这么阳光明媚、芭蕉滴翠、花香宛转的美好时光,这么宁静、雅致的书房,怎能聊得起那么煞风景的话题呀!

    唉唉唉,严老爷子,小侄无力可回天呐!

    且不管顾显怎么哀怨,书房内的两人可是听到了那明显有打扰嫌疑的重重叹息声的。

    “有事?”

    严陌瑛很冷静地问。

    “——有啊,我找这位兰姑娘。”

    顾显从窗户潇洒地跳进来,兰尘奇怪而又戒备地看着他。

    严顾二人当年的事迹,她已然知晓,但纵使作为萧泽丫鬟的她出现在“沈盈川”身边很怪异,那绿岫与沈盈川,沈盈川与冯家庄血案的联系,这两人又知道多少呢?

    这是她需要明确的。

    半晌,等不到兰尘如平常人习惯地接口问有何事,顾显笑得十分温柔。

    “前日城墙之上,姑娘所跟随的那位‘沈公子’,年纪虽轻,却颇有见地呢。当时匆忙,没能与他长谈。以后有机会,还希望姑娘多多引见啊!”

    “不敢,兰尘并非沈公子的丫鬟,只是有空的时候,想跟着沈公子四处见识见识罢了。沈公子现在是曹公子的座上宾,如果顾公子有意结识,倒不妨多往曹公子处走走。”

    “唔,也是,姑娘毕竟是跟着萧少主的,想来不会整日陪在沈公子身边。那,在下倒是好奇了,姑娘是怎么认识沈公子的呢?”

    “我家公子是江湖少侠,路见不平的事自然不少,与沈公子相识,也不过是其中一桩。”

    顾显保持着微笑,他可没忘记,在含笑坊的那晚,跟在兰尘与沈盈川身边的那两名中年男子,绝对是两个练家子。就不知是萧门的,还是“沈盈川”的?

    “……还有什么事?”

    一刻的宁静中,严陌瑛突然插进来。

    “还有啊,迦叶的事,你必须得帮我想个法子,我不要再落荒而逃。”

    “没法子,你的武功也不低,就跟那个索伽打一场好了。”

    “那可不行,这会害迦叶难过的,我不干。你得想个好办法啊!”

    “既然如此,你躲的功夫也挺厉害,那就每天跟索伽玩捉迷藏吧,反正你很闲,而他一定很忙,没空跟你耗多久的。”

    “你现在只会出馊主意吗?”

    “当然不,是你这件事实在出得太糗了。”

    “……”

    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兰尘不觉笑了出来。果然是朋友呢,虽然争争吵吵的样子好似很损,但对严陌瑛来说,应该是种调剂吧。曾经智绝昭国的年轻贵公子,如今隐没在这渌州的市井中,并不是件会让人释然一笑的事。开拓商场的人生选择,在这时代的昭国,远比不上指点江山来得有成就感。

    顾显这件事,最后的解决方法还是严陌瑛给的。

    其实很简单,顾显花名在外,虽说这时代男子风liu反引以为荣,但以索伽这样爱护妹妹的人来说,哪能忍受妹夫三妻四妾的消遥,却把宝贝妹妹丢在一边不闻不问?只要有人,最好是籍由管理商队的人给这个固执的哥哥说清楚这件事,反过来再让顾显假意透露他勉强愿履行婚约,不过因为家中已定有妻室,故迦叶只能为妾之一,那索伽绝对是拖着妹妹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至于名誉么,这件事的影响范围目前主要也就是在达西族人中,把顾显的花心缺德和索伽的反对给他宣扬宣扬就可以了。

    虽然很不满这种解决方法其实自己也想得到,不过找人的事儿得严陌瑛帮忙,所以顾显勉勉强强接受了。

    鉴于自己比较同情那位达西美女,认为这桩婚约还是作废为好,兰尘告知了后来燕南与达西族间的事。严陌瑛眉峰微耸,如此看来,这件事最理想的调停人应是燕南。但这名晏姓男子,真的只是普通茶商吗?

    不是不像,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值得怀疑的地方,而是总有种模糊的感觉。这男子,似乎并不简单,也许他该注意一下。

    从重瑛书铺出来,他们同行,兰尘要回萧门,严陌瑛则打算去找曹峻。隐没在渌州这么多年,严陌瑛并不想过多地暴露自己,可若是曹峻的话,就没关系,况且他只是找曹峻帮顾显的忙,顺便提示一下而已。

    曹峻熟知多国律法,对东西公路上各族间约定俗成的法规也广有涉猎。顾显这件事,严陌瑛希望不用到高压手段,这容易引起索伽,甚至达西族暗地里的反弹,倘能以“理法”化开矛盾,自是最好。当然,若商队出面调解仍达不到效果,就只能暗示索伽,昭国的法律是禁止私相械斗的,如索伽坚持,那么损害的必然是达西族商队的利益,想必这个重视氏族的年轻人必然不乐见这样的结果。

    至于燕南,曹峻应该已开始注意这个人了吧。

    傍晚的街道上,人已稀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时代的黄昏和深夜纯粹得如那片逐渐变得深蓝的天空。

    一列轿子和官差迎面走过来,他们让到路边。那是渌州刺史的官轿,后面的马上坐着一个如球般的胖子,太胖了,胖得兰尘想不认识都不行。她赶紧抬起手装作揉眼睛,同时借严陌瑛来挡住自己。

    可是那胖子的眼,也尖。

    生平唯一一次被女人痛打的经历,让这脑满肠肥的泼皮把貌不惊人的兰尘记了个死死的。

    他们立刻被差役包围,严陌瑛护住兰尘,冷眼扫视着一众官差,以及从马上下来的得意的胖子,和从轿中钻出来的渌州刺史张银忠。

    “爹,你看,就是那女人,胆敢对我不敬,绝不能饶她。给我抓回衙里去!”

    张银忠并没有阻止儿子报复一个平凡的女人,他瞟了那对男女一眼,正想走,忽听得男子对围拢来的官差一声怒斥。

    “住手!我严家的人你也敢动!”

    声音并不大,可是极有威势,张银忠不由得定睛看向那俊雅却冰冷的男子。然后,他赶紧喝止住官差。

    “爹,你干啥?”

    胖子不解地看着张银忠快步走向那两人,并对男子拱手道。

    “这位,可是严二公子?”

    严陌瑛淡淡地看一眼张银忠,声音里有着嗖嗖的凉意。

    “张大人,你贵为渌州刺史,理当知道身为一方父母该以百姓为念。却如何纵容令郎在这大街上随意抓捕?”

    “呃……不,不,误会,犬子只是跟公子弄了个误会而已,公子雅人雅量,还请高台贵手。敢问严公子,这位姑娘是——”

    张银忠瞥一眼严陌瑛将兰尘护在身后的动作,陪着笑问。

    “她怎么了吗?”

    “哦,不怎么,不怎么,是小儿认错了,认错了。只因前些日子,有一女子当街袭击小儿,且令小儿受伤,故此焦急了些。”

    “那是不是假如此刻张大人没有认出我来,她就免不了要到渌州刺史府里的刑具上过一遭了?”

    “不,当然不会。本官怎会如此鲁莽,当然是要等问清楚之后再依大昭律处以惩戒。”

    看一眼张银忠和他身后焦虑地要扑过来却又忌讳于自己的那胖子,严陌瑛温柔地拉住兰尘,声音冷冽。

    “那么张大人,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可以,严公子请。”

    张银忠赶紧让官差们退开,亲自恭送了两步,同时殷勤道。

    “不知严二公子竟住在渌州,未及拜访,公子可是住在严府的别业里么?来日,本官一定登门向公子请教。”

    “张大人多礼了,公务繁忙,严某不便相扰。只是闲居渌州数日而已,大人无须费心。告辞。”

    眼看两人拐过街角,那胖子冲父亲叫道。

    “爹,你干什么?肯定没错,就是那女人,就是那女人打的孩儿,您怎么放他们走了?严二公子,那是什么东西?”

    “闭嘴。”

    张银忠对儿子的愚蠢再度愤怒。

    “你以为能让你爹我这么谨慎对待的严二公子是什么人?严家,是玉昆书院的严家!他是严陌瑛,礼部尚书的儿子!就算他没有在朝中为官,那也不是我们这种人家能怠慢的。还有,你知不知道,苏家大小姐,那可是他大嫂。就算他身边那女人真是打你的人,你也不能抓!”

    “有、有什么关系?严家就严家,他在京城,这可是渌州,您是圣上的心腹。堂堂渌州刺史的公子叫个女人给打了,还不能抓,爹,您这脸要往哪儿搁?苏家又怎么样,没了盐矿,苏家就等于去了一条腿,这不是您——哎哟!”

    挥手给了儿子狠狠一巴掌,张银忠直气得浑身发抖。这蠢东西,大街上是说这种话的地儿吗?他是皇帝亲信,但那严家可是百年世族,皇帝都要卖三分帐的主儿,倘若惹到严陌瑛,这弃卒保帅的事儿,就算这么想是对圣上的不敬,可惜却是朝堂上最常见的。

    “从今儿起,你给我呆在房里,不许出去!回府!”

    能目睹这渌州的混世魔王挨打,虽然只有一巴掌,但那清脆的声音在竖耳旁听的观众心中,还是回响得无比美妙。

    唉,为什么刚才那个贵气的公子不练练拳脚呢?

    强身健体,多好呀!

    大家挤眉弄眼地传达着畅快与惋惜,没人注意到街角那小小茶棚里一个灰色的人影。太大众的长相、太大众的衣着、太没存在感的一个人,只在抬首饮尽粗瓷碗中劣质茶水的时候,那双平凡无奇的眸子蓦地看向严陌瑛他们离开的方向,瞬间精光闪烁。

    严二公子,果然长住渌州。

    而他护着的那女人,见过。年初初八那日,金水寺前,萧门少主带去的那个放声大笑的女子。

    亦是,与冯家庄的冯绿岫交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