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的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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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际遇(上)

    林堂府——让无数贫寒学子望而怯步的豪门。更是一辈子都瞻仰不起的巅峰,是一座府邸,更是一座没有起点的终点线。

    张弘呆呆地站在这道门前,胸前背后映出的赤红,不知是朱红色的大门,还是身后挥洒的余晖。他站在这里,竟然入了神。因为在他眼中,这道门太美了,是他见过最美丽的东西。因为他喜欢红色,尤其是晓红。他喜欢这道门,甚至当他看着这道门时,所有的艰辛与伤痛一扫而光,从未有过一般。

    可是他也只有看的份,因为他是这座大门的看门人。

    夕阳最后的余晖消失在了张弘的背后,张弘紧闭眼睛,将一切的眼泪与呐喊硬生生地憋了下去。

    过了许久,月亮悄然而至,却始终不见大门打开。这已经是第三个夜晚了,林家少爷将他遗忘在这凄凉的大门外。也许此时,林家少爷正开怀畅饮着满桌的佳肴。但是张弘不在乎,因为林少爷曾对他说过:大多数人一生下来,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张弘笑了笑,数次移动步伐,终将是离去了。

    张弘是个才子,颇受太傅的青睐,在人口中也素有雅称。然而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因为在这个武术盛行的时代,读书人的价值不如手中的一把刃剑。他也是个孝子,知道老母亲的良苦用心,于是,即使弃了九寸毛笔,提起了三尺长剑,他始终没有离开大名堂的“一屋金”。

    他充满遐想地望着天空。满天星辉,闪烁其光,却在月亮之下,显得那么微弱,那么平淡。他摇头叹息,满是无奈与辛酸。

    不一会儿,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小路一边高高的墙头,就是林堂府的院落。他望着高墙,又迷神了一会。而后,收回目光,看向眼前一堆的草芥。

    他倚靠在芥下,察觉到草芥堆不同往日的疏松与干燥。他将手背放在额头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准备就此歇息。却不料,草芥堆那头一阵窜动,将不少草芥抖落下来遮没了面发。

    张弘赶忙起身,一边用手拨开头发上的草芥渣渣,一边烦躁地摇了摇头,只见脚下的躺卧之地,已被草芥占满了地。

    张弘一时怄气,又回想起这几天的种种不顺,真是越想越气。索性一气之下,又将草芥掀倒三层。

    这时,草芥堆那头显出一段布衣,紧贴着墙头的一只建木箱子,箱子与墙的夹缝中闪出微弱的黄灯。

    张弘愣了片刻,不知作何反应,转而露出吃惊的面容。

    “何苦乃儿!”张弘一语惊人,令脚下之人激起一阵激灵。

    又是一阵草芥扑面而来,张弘却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那人被一语惊起,坐直身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张弘。

    张弘注视着眼前的“乞人”,觉得非常诧异,待到这人坐起身来,他总算是看清了。那人背后,正是林堂府的小庙堂,虽说林家少爷劣心成性,但是林家主也是个家威家风的人,为了表示敬畏,又是为了先祖的保佑,便将庙堂的灯常年亮着,不被熄灭。

    所以,这人是在偷光。

    可……又是为什么?一个乞人偷钱还好说,偷光又是为什么呢?张弘屈就的心在此刻却变得执着与坚韧。

    二人对视无言甚久。这人以为眼前的男子是这家的管家或者什么仆人。像是被逮个正着似的,不敢乱动。而张弘却急不可待地等着这人的下一步动作。

    仁生眯着两只小眼睛,用手清除掉身上的草芥,随即从身后掏出一本《小印》。经过方才一阵的翻身倒腿,这本书却毫无褶皱的印记,反倒是仁生不大的身子遍布草芥与枯叶,凌乱的散发,不堪入目的衣襟。着实是一派乞人作风。

    张弘见状,耸了耸肩,迟疑地问道:“小兄弟,是哪儿人啊?”

    “中原人。”

    “中原人呐……”张弘见局势有些缓和,便接着问道:“中原哪的呀?”

    “清酒古镇……”

    “清酒古镇?”张弘琢磨一思道:“那是个好地方啊!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哪儿的。前些日子他还给我写信来着……”

    “你还会写信?”仁生露出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眼前衣冠不整的男子,不禁满脸嫌弃。

    “我当然会写了!”张弘看着仁生不以为然的神情,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就像是磨灭的自尊与骄傲被重新挑起一般,语气变得坚硬起来。

    “再者说了!你可知这是何处?那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面对张弘的威吓,仁生扶起身来,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着实与那街上流浪的乞人,并无两样。如果真是要分辨,想来也只有那一双坚定而又充满信心的眼神带给他人不一样的感觉。

    “这位兄台,莫要生气。”仁生一面好言好语着,一面恭敬地行礼,说道:“我本想着出门见识一番,怎料一时疏忽,忘记带了盘缠,于是无处住宿,便在此地将就一晚。”

    “这……”张弘反复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子,从方才起,便一直没有转移视线。瞧着他的一言一行,倒也不像是没有礼数的粗鄙之人。

    “如此说来,倒也罢了。只是……”张弘向墙下望去,只见墙角处一丝微弱的灯光透过石缝掠影在地上。周围的墙色掉了下来,那缝显然是新开的。

    “呼~”张弘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脸色变得有些忧郁起来,也不再说些什么。俯下身子,随意躺在杂乱的草芥上,背靠在墙头。

    仁生瞧着张弘的脸色,略有担心地说道:“兄台可有什么不适?”

    张弘摇摇头,笑了笑。

    “无事,打扰到了小兄弟,还请见谅。”

    “嗯”

    仁生点点头,看见张弘渐渐合上了眼睛,便不再说些什么。

    夏天的夜,最是宜人。夏夜的月,最是明魅。

    黎明之后,日月交替。张弘醒来之时,街市上勤快的店铺,都有开张营业的了。

    今天,包公的铺子没有开门。仁生早早地起来,从街头走到巷尾,徘徊了几个来回。

    “包公吗?你不知道啊?她做的包子虽说闻香十里,但是包公却有个规矩,每三天开一次门……”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仁生只好失望地望着紧闭的木门,不舍地离去。

    清晨,仁生先是去了市河边洗了把脸,认真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风貌。望着河中倒映出的影子,尚且还孤芳自赏一番。之后,便背着硕大的箱笼,穿梭在横七竖八,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街头巷市之中。

    青砖脚下,悠扬变奏的洒水车随着大名堂悠长的铃声转了一圈又一圈。铃声渐远,车轮想要停下歇息一般,又被激流勇进的水流推动着向前,直到落入那喧嚣的市河之中。

    此一落,市桥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源源不断的人流就从身上自北向南走过。漫长的河道旁,一群朝气蓬勃的书童们、三两个一身稚气未脱的少年们急匆匆地赶着时间,尽管如此,大名堂的铃声也早已响过,只怕仍逃不过太傅的一顿斥责。

    大名堂坐北朝南,高大的堂门尽情地敞开着,直到最后几只睡过头的小鸟飞过枝头,耸立的堂门才悄然关闭。

    大名堂开设私塾,国子监,太学等多种教学方式传授课程,将倲朝历代教智融为一体,打破了以前“四书五经”的局面,而今注重于“张弛之道,全面发展”的理念,虽不同于南朝“百家各安”的形式,但又不那么笼统与封旧。

    大名堂现任总傅,乃邱国师——岳宗明。此人中年时便是致力于教书育人,不愿在朝为官,于是三番五次,上交辞官印。却都被邱王一一拒绝,直到大名堂重开,岳宗明才得以得偿所愿。

    “今日第一堂就迟到,不怕被发现开除啊!”

    “这么严重?第一堂是什么课?”

    “嗯,我看看……是法家典要。”

    “啊!昨天陈太傅所记的,你可会背了?”

    “不会……”

    明廊下,两位学子慌慌张张地走进室间,一路上愁眉苦脸,脸色看起来有些劳累,想来也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吧。

    仁生蹲在地上,打量着周围的景物,与那二人的一言一行,直到有一个影子遮住了视线。

    “太傅!”仁生肃然起敬,站起身来,挺起小腰板,深深地行礼问候。

    “嗯。”眼前的男子点了点头,眼神却一直看着别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学生孔楚人,前来拜学。”仁生不失礼貌地答道。

    “嗯。拜学啊?”男子捋了捋下巴上二寸的胡须,装腔作势地说道:“这每年招生,都是在每年的春初与秋季,像你这样的插班生有些难办啊。”

    “这……还望太傅能够谅解学生。”

    太傅点了点头,应声道:“好,你也不用着急,等会我给你问问哈。”

    “学生谢过太傅。”

    之后,仁生满怀期待地等了半天,却始终不见那人回来。

    “王太傅啊,他方才与李司会去了午堂吃饭,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一座亭阁下,一位翩翩公子端持着书竹与简纸走了过来。

    “学生今日原是来拜学的,只是等了半天,却不见王太傅回来,便四处张望,若惊扰了师长,还请见谅。”仁生说着,行礼致歉。

    “无妨。”男子笑了笑,“只是这入学每年都有规定时间,若是中途拜学,是有些麻烦啊。”

    仁生见男子如此说,便显得有些着急无措。

    “师长有所不知,学生来自中原的一个小镇,自幼思慕圣贤之道,时常读书百遍,以求其真。但因天生愚钝,所得甚少,于是想着,游学在外,见多识广,希望能寻得一位良师。又久闻大名堂之名,随不辞千里之遥,前来拜学,还恳请师长能够留下学生。”

    “嗯……”

    男子点点头,一双俊俏的眉目丝毫不掩饰满腹经纶的奢华。见仁生所言之诚,又见其举止有序,眉清目秀,五官端正,虽相貌平平,却让人感到舒服,看得顺眼。便微微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孔楚人。”

    “好,你随我来,我帮你引荐一二,若有哪位太傅愿意收你,你就跟着那位,可好?”

    仁生一听,欣然接受。

    “师长的引荐之恩,楚人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