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际遇(中)
午时三刻,灿烂的阳光俯视着整个大名学堂。白色的墙壁,脚下的青砖,眼前悠哉悠哉的学子,都汇聚于这居中的宽阔场地。一条直径的大理石小路宁折不弯,从门楼间直至大儒士的脚下。
仁生扬起白净的小脸,张开大大的嘴巴,仰视着眼前的“巨人”,眼中尽是仰慕之情。收回目光,打量着自己矮小的身材,不禁发出自嘲与无奈的叹息。
“哈哈……”此时,从巨人身后的门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师长!”仁生满怀期望地迎了上去,竟一时忘了礼数。
“嗯。”男子应了一声,讲道:“你这小子,也是走运了,竟被岳太傅所点中。”
“岳太傅?”仁生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男子,却一脸疑惑地问道:“敢问师长,这岳太傅是哪家名师?”
从大儒士雕像向东走去,会有一座别致的小阁楼。阁楼四周常年栽种着几棵不同种类的常青树和门前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偶尔有前来请教的学子经过此处,在他们眼里,这儿是仅此于书室与学室的神圣之地。
也因着岳太傅以往的身份,时不时地也会有来自朝廷中的政客前来问询。虽说岳太傅不喜悦与朝中人来往,但是也没有办法。毕竟,这座学堂是朝廷设立的。这不,远远望去,门楼下停放着一辆马车。
主人像是将要做长途旅行一样,将车前车后装塞得满满的。雄健的马儿无聊地嚼磨着口中的嚼子,时不时地眯缝着眼睛,注视着被藤条环绕的木门,等待着主人的出来。
“真是匹好马!”
男子正行走之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禁不住的赞叹。
“哦。”男子回过头来,眉头略皱,表示疑问,“你竟识得马儿?”
“师长见笑了,只因家中多有马贩子,甚至一段时间由此为生,许是那会儿识得了这群通人性的家伙们。”
仁生一边愉快地讲解着,一边用手去抚摸马儿的头,而又有些遗憾地说道:“这马可谓是稀有的纯血马,日行百里如风过耳。只是用它拉车运货,恐怕有些不妥啊。”
“这……”
男子正要张口之时,却见一位少年缓慢地掀开车帘,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盯着马前矮小的学童。
“鼠目寸光之辈!”少年伸长了脖子,一声斥喝,蓝色的布衫下露出一段细致的丝绸。“此等上好的骏马可是这北国万众挑一的绝种,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所见识到的。”
对于一阵突如其来的冷嘲热讽,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以应。同时也被少年的狂傲不羁所叹服。
“这马车甚碍眼,遮了老夫门前许些阴凉。”马车后,话音未落,随着身影飘忽不定,三人齐齐看去。
只见来人步伐坚定,举足迎风,两膝弯曲自如,好似悬崖上经风历雨的松柏坚韧之枝。双手靠后,昂首而行,年过半百的岁数却看得出双倍的泰然。
男子一听,立刻满怀仰慕与尊敬。仁生见闻,心中暗思:“这大名堂何人能够自称‘老夫’呢?难不成……”
正思索之间,那人已站在马前。
那少年看着马前高大的男人,虽依然面露傲气,却比方才收敛了不少。
“喂,莫不是以为比小爷高得许些,年数大了几辈,便可挡了小爷的路。”少年瞪着大眼睛,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似的。
“小崽子口出如此狂言,想来也是背后也有几分薄权小势,如此,报出名号,压人岂不涨势。”男人说着,一手抚摸着温顺的马儿,口中还不停地称赞着。
“哼!看你也不像是什么乡野村夫,可知镇南王之名?”少年掀开车帘,倚着车门,骄傲地问道。
“镇南王啊……”男人摆出一副深思的模样之后,叹道:“我不及他。”
“呵!那是,再说!”少年一听,气势随即添了几分,笑道:“你也晓得北国太师?”
“晓得。”男人笑道,“还有何人?”
“还有……”少年被这么一问,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立刻涨红了脸。
“镇南王我认识,北国太师我也知道,但你又是谁?”男人问道。
“我……”少年像是过气一般,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镇南王是我爹!北国太师是我大爷。”
“哦……”男人点点头,瞧着眼前罕见的骏马,笑了笑,“嗯,果真是好马呀!只是可惜了!”
“喂!怎连你也不识抬举?”少年见男人如此冷淡,索性跳下马车,随手将站在车前的仁生往后一推,趾高气扬地站在男人的面前。
仁生毫无防备,险些跌倒,幸亏身后扶起一双手。待到欲要道谢时,这双手早已落在了少年的肩头上,狠狠地拍了少年的后脑勺。
“爹!”少年惊起一回头,方才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头顿时消散。
“大哥。”
“岳太傅……”
男人没有任何表态,目光依旧是落在凸起的马背上。
“这是谢公的马?”
“是。”
“嗯……”男人点点头,转身说道:“苏瑾,设茶。”
“是。”
“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寒舍一坐。”岳傅客气道。
“大哥言重了。”
说着,岳靖起步,少年紧紧跟在身后,时不时地朝岳傅瞄上几眼。
“你也来吧。”岳傅双手靠后,依旧是来时的风度,不卑不亢地说道。
仁生点点头,谨言慎行地跟在最后。
至客居,仁生同那少年被挡在门外,少时,苏瑾献茶毕,关门而出,同二人站在门前。
那少年虽牢骚满腹,却也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门外等候,所谓大人说话,小孩不要多事。
仁生心中一番思绪,却又有许些疑惑,于是请教道:“敢问师长,方才太傅是哪位名师?”
苏瑾笑了笑,正要开口回答时,却被少年抢了去。
“喂?他是谁你都不知道,你还敢来拜师?”少年一脸幽怨道。
“请问这位兄台是?”苏瑾打量着少年一身露馅的衣着,好奇地问道。
“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岳仲殊。”少年骄傲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却又多了几分江湖侠义之气。
“岳仲殊?”仁生一听,不禁夸赞道:“好名字。”
听着仁生一番的言语,少年呵呵地笑道:“小爷我还有一个绰号,江湖人称“岳小三”。”
“为什么?”仁生的一脸疑惑倒是激起了岳仲殊的兴趣。
“岳老大,就是岳傅,我大爷……”岳仲殊小声地嘀咕道:“岳老二,镇南王,我爹!这两位,无论是朝野上下,还是江湖两道,都是人人仰慕不及的大丈夫,而我,在两位之后,自然是人称‘岳小三’了。”
“这样啊……”仁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热情地问候道:“我叫孔楚人,字仁生,你别看我这样,我今年可十八了!”
“十八?”岳仲殊一声惊呼,打量着仁生其貌不扬的小身板,诺诺连声地说道:“我可真没看出来。”
“也是啊……”仁生应了一声,思来想去,还是回到了起先的那个问题。
“岳傅呐……”苏瑾深思一番,讲道:“硬说的话,在大名堂中,岳傅并不算博学,虽说是总傅,但是也没有专门教授的学业,自然也就没有过多的教授学子,堂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都有专人任职,在大名堂百废待兴之后,岳傅便显得悠闲了。”
“当年结业的学子们也时常回来看望,有的也已经建功立业,成了朝中栋梁。岳傅也不像外人眼中的那样严肃认真,反倒是有些近乎人情。不过啊,以前岳傅尚在朝廷为官时,听说他的幔子比王上的幔子还要难进呢。”
“如今岳傅时常挂念百姓,想来也是因为自大倲以来,分裂已久,南北局势也日益紧张。不过,在我看来,岳傅的心愿也算了了,暮年之时也不必再受奔波之苦了。”
仁生听了半天,勉强记住了大半,或许才知晓自己是遇上了一位不得了的老师。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二人方从屋内走出,三人皆向前问候,唯有仁生察觉二人脸色神情与起先略有些异同。
“小弟今日南下,恐事务繁忙,误了对小儿的教诲,还恳请将小儿留在大名堂,作以己出,悉心教责。”
“你若是放心,留在我这,又有何妨?”
“谢过大哥。”
岳靖充满期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重重地嘱托道:“来到大名堂,就要收敛你少爷的性子,跟着岳伯伯长点见识,待你成年时,我便会来接你。”
“孩儿谨遵父命。”
岳靖笑了笑,冲岳傅行礼辞别。岳傅转身微笑,说道:“到了清镇,还是换匹马为好。”
“也好……”
而后,一阵悠长的马蹄声在偌大的学堂响起……
当下,少年拜别了父亲。
“仲殊,既然你父亲将你托付给了我,那你就跟着我这个伯父吧。”
“是。”
顺着楼间望去,悬挂在西门上的铜锁格外地耀眼,大儒士的身影一直遮到阁楼的停脚处。
“自明日起,这大名都水渠中的水车几时轮流,你则几时随学子们预备早席,可否做到?”
“哦……”岳仲殊应声着,一双眼睛却始终看着地面。
“仲殊,还有何事?”岳傅一句关心的问候,倒是令仲殊放松了不少。
“伯父,侄儿无事。”岳仲殊回道。
“嗯……”岳傅点了点头,片刻后,又将目光转向了仁生。
仁生看着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男人,略有不安,因为他的目光一度停留在了苏瑾的身上。
苏瑾自然察觉,却故作没事人儿似的,站在一边。
“罢了!”岳傅起身,双目凝神,转而闭合,长叹一声。“苏瑾,带他下去吧……”
“是。”苏瑾得令,俯身以请。
仁生见势,不明所以,见其眼色,也只管行礼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