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的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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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不懂人情,不知世故的戚戚微子

    而岳傅却笑了。

    毫无疑问,这是仁生第一次见到岳傅笑了。笑的是那样和善,没有一丝摆架子的笑,完全不像是那副冷面孔能够作出的表情。然而事实证明,一笑之间,即刻缓和了屋内紧张的气氛,无形之中拉近了二人彼此的距离。同时也使得仁生对岳傅的认识更进了一步。

    岳傅是笑了,可仁生的心却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反而是因着岳傅的笑而变得越发的迷惑:“岳傅面现笑容,会是什么意思呢?是在对自己答不上来,心生诸如‘不过如此’、‘也就这样’之类的轻视,从而露出的蔑笑?还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以至于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下意识或者忍不住地直笑了出来?”

    仁生想了很多,可是当他回过头来时,才察觉到此时的自己是有多么的不自信,多么的天真,多么的可笑。他抬起头,开始正视起岳傅那难以捉摸的笑意,以及笑意仍未消尽的脸色。在心里默默地自我鼓励,思想道:“如果我能回答上来,岳傅的脸上会不会露出另一种不一样的表情?亦或者是说出一句简白的肯定、作势一样地点点头、‘不错’,‘很好’之类的认可。”

    “郁郁寡欢,软弱无能,顽固不化,残忍凶暴,稚气未脱,粗俗野蛮,愚蠢麻木,虚情假意,恶语毁谤,欺世盗名,专横暴戾……这就是世间形形色色的‘人’。”岳傅漫步于屋中,双手习惯性的向背后负去,神色内敛,嘴里碎念着听倦了的絮语。走至门下,振臂高挥,大敞胸襟,抖落一身的疲惫。

    而这一幕被仁生看在眼里,却被他理解成是,岳傅是在对他说:“嘿!小子,还有的学呢……”的意思。

    仁生看着岿然不动的背影,心中思绪丛生,不禁联想到今日所听讲的那节课——“志无大小,无分高低。庶民亦有志。”

    “他日,你若有时间,就劳烦你多关照一下,这案柜中好好装潢陈列的书纸典籍。毕竟,这屋子里若还剩有价值的,那就数它们了。他们要是蒙了尘,这屋子打扫再怎么干净,也终究不过是常人都能做到的俗事……皆是无用功罢了!”

    岳傅暗暗地叹息,作势,拂了衣袖,不再与仁生说些什么,就离开了“一金屋”。

    仁生转过身来,注目于高长的书柜,别的不用去想,总算是不用再劳师动众地漫无目的地到四处去借书了。随后又思索到岳傅那一番近似哑谜的话语。其中的道理虽然明白了大概,可是岳傅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仁生从始至终都没有想明白。

    岳傅站在巷子里的拐角,欲行却又止步,一副颇为矛盾的举动,相比于一向果决严肃的岳傅,今天的这副模样却令人很少见到。不知是在犹豫着什么,亦或是寻找着谁。

    “真是有趣。难道说这最是亮人眼、花花绿绿的长帆,不应该是在高高的,最显眼的地方吗?人家还非得藏得这么严实,是不让人看吧!”

    到了傍晚,有从河面上吹来的凉风,燥热的天气便一时被消减了大半。

    此时,河边河岸都已经聚满了人。男人们则会袒胸露乳,一个个光出黑黝黝的膀子,紧绷的肌肉显示出男人们的强壮有力,而这些,都成了相互间的吹嘘笑谈。豪爽的汉子们不拘小节,以各种姿势盘踞在距离河边不远的大树下,吼着嗓子彼此叫嚣,火气挺大。操着粗俗且奇腔怪调的各种方言,一边七嘴八舌地倾诉起今天的苦水,一边又享受着此刻的惬意,让风带走一切,随浪天涯。

    仁生也是不久前才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他会学大众一样,将袖子撸起得高高的,赤露着手臂,将裤管卷得长长的,露出略显畸形的膝盖。然后毫无体面可言地挥舞着手臂,同身边热血沸腾的汉子们亲切地打招呼,仿佛和他们是一家人一般,一般无二。

    不过,要说与大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遥望时的模样。那是一副令大众都无比羡慕的模样。

    “嘿嘿。你这就不懂了吧,我可告诉你,这帆布还真不能轻易让人看。”

    “这是为何?”

    仁生面向蹲靠在墙角跟下的两位健壮如牛的汉子,目光时不时地从二人身上掠过,像是在监督着他们。

    阴凉舒适的墙角,最是容易引人注意。有时甚至还会因为一屁股大小的‘地盘’而挣打起来。而往往一闹起来,就是一窝。

    眼前是一张粗犷的面孔,脸上鼓起数道不知轻重的肿胀,只是说话之间仍在不停的扩张。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珠子,还有几根混着乌黑的血迹,露出在鼻孔外的粗黑鼻毛。拉扯着半句多的长音,一直唠叨个不停。身边一脸倦容的另一汉子早就听得不耐烦了,连连打着哈哈。

    “你知道个啥子嘛?”

    脚趾头连着手指头,一段长腔拉断吱吱呜呜的声调,又像是喉咙里哽了一口气似的,声腔从这边转向那边。

    “这个,在大面儿上,可是有讲究的。”

    “讲究?哼!”

    随着一声极其不屑的冷笑,那汉子瞪起眼睛,瞄向了突然插嘴的‘长腔’。

    “怎滴?还不服气?再打一架?”

    墙角一脸倦容的汉子瞄向了突然插嘴的‘铜铃大眼珠子’,同样不服气地瞪起自己那米粒儿般的小眼睛,冲着‘大眼珠子’做着毫不示弱的架势。

    “打就打,谁怕谁!”那大眼珠子汉子一边抽搐着微微倾斜的鼻梁,一边嚷嚷着不成句的狠话。

    “喂!一言不成,你们就又打起来了?真是白搭了我心疼的伤药!”

    “呃,这个……”

    “啊哈哈哈哈——”

    两位鲁莽的汉子相顾大笑起来。两种执拗的情绪此时倒显出几分默契诙谐。只是当他们刻意去观望时,眼下原本蹲伏的身子已经远远的走向了巷口。

    “喂,小兄弟……”

    仁生听见二人欲要挽留的呼喊,便侧过身子,提起嗓子,回道:“伤口三日切不能沾水。另外,别再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不然我得要赔多少伤药费……”

    仁生疲惫的脸色,显出几分埋怨的神情。

    杵在墙角的两个汉子,不善言辞,啪啪地相互拍打着对方雄健的膀子,憨憨地直笑起来。

    大名都七十二条街,七十三条巷。乃是真真切切的“出的了的家门,摸不着的街巷”。

    从大学堂门前一路向东去,瞅见的只有条条贯通东西南北,且又仿佛令人目光于眼前一眩的大街小巷。

    仁生迷糊得可谓是彻彻底底,拐了不知多少的弯,又抹了不知多少的角,才最终止足伫立在东市的街门下,得以有片刻的喘息之机。

    “呦!小伙计。”这时,竟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响亮的招呼。“还是这么机灵的嘛。”

    仁生眨着眼睛,听声辩位一般。在这一言两语之间,便已听出这缓缓入耳,略显沙哑,充满轻松而诙谐的熟悉口吻,和最起初听见时感到的陌生相比,此刻竟恍然生出一丝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嘿嘿。真巧,竟和婶婶碰了个正着。仁生笑嘻嘻的脸蛋,表现出打心底里的欢乐与喜悦。

    沈浣穿着一身花蓝布衣,朴素的面容,整洁的衣裳。

    “呐!”沈浣伸出修长白皙的素手,递来两颗暗红色的干枣。

    “枣?”仁生一时惊喜,这才注意到沈浣腰间挎着的木竹篮子。

    “今日和安锦娘织就了一尺半的南江荷,这篮子里的仨瓜俩枣便是她的心意。”沈浣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店铺所在的街巷。

    “说起来,那位老婆婆的脸色最近难看啊……”沈浣担忧道。

    沈浣想着些许的心事,走了有一段路之后,这才将目光瞄向嘴里含着一颗枣,又正向怀里揣着另一颗的仁生。态度颇为严肃地对仁生说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明日你就去替我探望吧。”

    仁生一听,顿时羞红了脸。甜蜜蜜的干枣也变得一丝丝的酸涩。仁生在嘴里含咀了许久,直到有一股苦味溢出,才不好意思的吭了一声。

    “好了,再不快走,可就见不着明日的‘包公’喽!”沈浣冲仁生一番挑逗,又摇了摇头,神情多变,小声嘀咕道:“这小孩子脾气的,可别坏了我那一盆发酵的面团。”

    沈浣一面暗中估算着时辰,一面思索着明日要准备与安排的诸多事宜……

    黄昏过后,天色便沉得很快。平日里听惯了街头闹市的喧嚣,此时,也不得不随着缥缈的炊烟而归于到达的寂静中。这委实纯属难得。

    这条平常的街口,也照例会吹来只属于这片天地的清风。

    掌灯的更夫还没有来,街巷暗壁之中的油灯烛光自然还没亮。四周的景物,脚下的路基也还能在模糊之中看清。

    “哎啦!哎啦!今日你们瞅见没有……”

    “还有脸说?今天你怎么回事,那马丁头一上来就把你撂倒了,太窝囊了!”

    “啥?你没瞅见我?要不是对方‘后武卫’趁机偷袭,我一不留神没扎稳步子,就凭他们连三脚猫都算不上的武功,能跟我比?”

    “哼!啥也别说,今儿个啊,要不是咱们的张弘兄弟首当其冲,将那二猫头截在半途,这才得以合力干翻了西街挂猪肉的‘刀口子’。要不然呐,只怕之后都没有咱们什么事啦。对不对啊?兄弟们!”

    “对!”

    张弘走在最后,一手捂着下巴,一手扶着大腿。平日里素白整洁的衣服变得皱巴巴,脏兮兮的。浓密的乌发也倦散作一团,是无以反驳的狼狈,与市井无赖一般无二。

    “不,今日倒是多亏了陈医夫,为我及时包扎,我真是感激不尽。”张弘脸上堆起笑容,用谦让的语气说道。

    ……

    “哎!这不是领街巷口,聪明的婶婶吗?”

    “诸位,自家小弟初来大名都,还望以后多多关照。”

    “哈哈哈,好说好说。”

    ……

    正说笑之间,有二人迎面过路。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青春的沈浣与跟在身后的少年仁生。只见沈浣能说会道,与众人聊的熟络,想来都是常见的街坊邻里。

    恰是此时,张弘眼角一瞥,心生暗悸,底气不足,赶忙将身子扭过去,偏低着头,以掩饰不堪的面容。待到二人身影渐渐远了,张弘方才仰起头,只感到嘴角连带着脸庞各处的肌肉发出一阵剧痛。眯眼回望,只见那两道身影抹过了拐角。

    “婶婶?”张弘略微怀疑的眯起眼睛。

    “婶婶后面跟着的小伙计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不知道,你知道吗,张弘?”同伴中有人问来。

    张弘摇摇头,对此并没有多少的在意。只是再想要跟从在众人之后行走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刚才婶婶是从林府院子的方向过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