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一个时辰(百宝箱和重子痨)
“嘿啾,嘿啾……”
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倒也不像是不会停歇的主。
岳傅的庭院里,三个人正围在一起,环绕着一口缸。
这口水缸最终的着落,还是在庭院的中央,未曾挪移半点。
“嚯!您老可真有两下子。”
“那是当然。”
罗傅用手扶着胖硕的腰膀,昂首引颈。鬓角微霜,衰老的容颜好像一时间红光拂面,精气神格外的足。寸长寸短的须眉,一挺一立。一张老脸,像是一个孩子一样,俏皮得惹人嗔笑。
手边挽起的衣袖,满满地沾了几层灰。原来这缸,单是依着两位壮汉的本事,顶多走出十几步的脚程,就坚持不下来了。最后外加上罗傅的“洪荒之力”,在与俩兄弟的合力之下,才将这缸挪动。
而且也只能勉强地挑近路,顺其自然地搬回院子中间。
宽敞的庭院,地上的尘杂全然被肃之以清,竹黄的长笤帚,似胜利者的姿态,压倒在被自己横扫成堆的木叶上。
庭院里的诸多杂物,打理得井井有序,可谓是翻了一翻新。
“呦,您瞅瞅,这说着说着,还下起雨来了。”
男子声音低沉圆滑,感觉到有水渍打落在黝黑裸露的颈项上,于是便以此为由,来到岳傅面前,说道:“大人,这庭前院后打理的,可还随您的意?”
岳傅正从偏舍的檐下走出,两只手臂撑开一只肥大的布袋口,手腕扭转,将覆盖了半身长的布袋往外编卷,形如袋口长宽一尺的大小,且随即夹在腋下,空出一双手。
两个汉子走来,活筋动骨,甩手摆臂,扭颈转脖,如同刚卸下千斤的重担,好不疲劳。
岳傅大略看了一下周围,那本应按照自己的要求,搬至墙角的水缸,却又不偏不倚地回归原位。想来是赖于这水缸委实过于沉重,就索性挑了偏近的原处,重新给搬了回去。
岳傅另外看了一眼旁门,那门扇背后二尺的木箱子,俨然一块方墩的木头,丝毫不违和地立在那里。
见到这一幕,岳傅顿时像是换了心情,变了心意,对二人说道:“我这儿呢,暂且只有三纹子,就权当是给你二人说定好的酬劳。”
“既然如此,我兄弟二人却之不恭了。”
一个汉子性情直爽,说道。
“岳太傅,还有罗太傅,后会有期。”
“告辞。”
兄弟二人拱手行礼,姿势谈不上标准不标准。弯着腰,慢慢地后退。
在大开的院门下,抱着膀子,蜷缩着身子,单薄的背衫为之一紧,凸显出汉子雄健的身躯。
然后急切地跺了跺脚,离开了。
“呵呵呵呵。”
罗傅自摸着胖胖的肚腩,止不住地乐呵起来。脸颊上的小酒窝,引人注目,也不知道他一直在窃喜什么。
“你愣在这儿傻笑,是要我也掏给你‘酬劳’吗?”
岳傅言辞犀利,丝毫不给薄面。径直自起步,俯下身子,弯腰出手,支开扫帚的把柄,两腿弯曲,衣襟着地,蹲在地上。布袋口贴于地面,用手抓起地上要用作柴火的干枝燥叶,为防雨淋,迅速地装入袋中。
“你那俩钱,还是留着修缮砖墙瓦缝吧!”
“别等到你后脚刚走,这屋子就成了老鼠窝。”
罗傅说道。
“这个倒还犯不着你来操心。”
岳仲殊边收拾,边说道。
“哦?”
罗傅闻言,脸色微微一怔,说道:“难得这么有底气。”
“哼,又何来底气一说。事实不就摆在眼前的吗?你自己说说,你那座破庙,又比我这砖墙瓦缝好到哪里去?我可听说,现在肯往你那去的学子是越发的少了。”
岳傅拽起渐渐鼓涨的袋口,把撑得满腹的布袋往地上蹾了一蹾。
“如是而已。就算是要走,那肯定也是你赶在我前面。”
岳傅说道。
“这种朝不保夕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也有可能咱们一个也不走呢。”
罗傅看着岳傅说道。
“嘿咻!”
岳傅用麻绳捆缚袋口,随后肩背起布袋,放倒在西侧的房檐下,和一间半不透风的厨房相邻。
“秋雨下喽!冬雪还会远吗?”
岳傅围巾束腰,一方长脸仰赖天空,雨珠滴溅,湿了面前半截长发。
罗傅机智地躲避到院门的门檐下,徐徐踩踏来丈起的尘土。摆手摆尾,不多思考,目光以极快的速度向周围环视一遭,正瞧见门旁依附着一只箱笼。有心一瞥,发觉略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宗明,你觉得这只箱笼眼熟吗?”
罗傅面现笑容,说道:“八匹纹,六合椴,三尺三寸,方正有一。藏百物,纳百宝,黑绛子,不得了!按家里人的话,大抵就是这么一讲究的吧?”
“不觉得。而且你提的这讲究之法,过于臆断,江湖民间,手艺人可谓多如牛毛,数不胜数。更何况是这平平无奇的土箱子呢?”
岳傅说道。
“哦?听你这话的语气,是见过货真价实的‘百宝箱’咯?”
罗傅疑问道。
岳傅听见这话,随即用衣袖轻拭去脸颊上的水纹线。
“大兄的箱子就是所谓的百宝箱,我怎么可能会没见过……”
此时岳傅说话的声音是小的,像是在屋檐下的小燕子,呢喃细语,自己说给自己听。
“你不吭声,就是没的说了呗!”
罗傅倚着微胖的身子,得意地嘿嘿一笑。
“这箱子,我可觉得眼熟着呢。”
罗傅理来头绪,继续说道:“一位儒童,秀发鬈发,朦朦有胸怀大志之气魄,逢人皆躬行礼,不拘小节。时时行走在堂中,而肩上所背负的,正是这只箱子。此外……”
罗傅嘟嘟囔囔的,都是称赞的好话,最后又补了一句,像是在不停地暗示着什么。
“此子眼光独到,我敢断定,将来必成大器!”
“嗯!绝对不会错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结束的时候,罗傅还不忘信心满满地自我肯定一番。想来对仁生的印象,还是蛮不错的。
于是乎,二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仁生。
“那孩子名唤仁生,典型的人小鬼大,如今也已有十八,再称他为‘儒童’,怕是不合适了。想必于他本人而言,也挺在意这一点的。”
岳傅眼中闪过和蔼的微茫,说着善解人意的言语。
“原来是这样啊,你不提醒,我以为他是个未开化的稚子呢。”
罗傅这才寻思起来:第一次看到仁生的模样,无论是身形的体貌还是说话的声音,都与八岁的孩童并无多大的差异。
“身体外貌与实际年龄差距这么大,是有病吧?发育不良?五迟?还是重子痨?”
“谁又知道呢。”
岳傅凝望秋雨,如淅如沥。
(重子痨:中医病名,即侏儒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