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章刺史大人入林府
早一些时候,有一辆不俗气的马车从大学堂的方向,以缓慢的速度行驶了来。
车里不知道是坐着什么大人物。只听闻“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林家府邸的朱红大门前停下了。
“老爷,家府到了。”
这时,从车窗黑木框的一角,探出一对微屈的手指。绿帘纱窗被掀开一道半脸大小的缝隙。
马车轿子里,四只眼,各自上下打转,左右对视。
车厢前,驾牛驭马的是一个老车夫。皱巴巴的脸,实在是上了年纪,老了。就算是林家老爷看人前的情面儿,也要对他叫一声“张叔”。
张叔盘腿而坐,方欲起身,离开缰绳。然而双手牵绳的握力还没有完全松懈,就听到肩膀后一阵悄悄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声响。
然后,便感觉有人在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老车夫来不及开口,就听到有声音传来。
“张叔,你且坐着。”
“老爷……”
老车夫还没有说出口,一个莫大的身躯屈尊着从车厢里退出来。老车夫一眼不瞧也晓得,这就是自家的林老爷。
浑身上下,襟里襟外,无不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老车夫蹙眉渐宽,看到林老爷稳稳地下了马车,像是松了口气。
“唉呀!老爷啊,下人这把老骨头,怕是不久之后,就不能再侍奉您了。”
老车夫迟迟地低下头,一副十分抱歉,近乎亏欠的样子。
“张叔,言重了。”
林老爷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安抚了一句,而后转身一变,面对车厢,一脸的神情犹如穆然成风,恭恭敬敬。
此时,车厢晃动又晃荡,左右摇摆不定,激起久驻的马蹄也跟着连连踏地跳足。
老车夫挥舞手中的缰绳,牵制住不安分的马儿。暗暗寻思道:“怪哉,这马儿平日里数它最温和,而且方才还好好的,现在怎这般躁动?”
随后,老车夫以极大的辛苦,才稳住了险些脱缰的马儿。
“大人。”
当老车夫听见林老爷朝着车厢中说出一声恭敬的问候,车厢的动荡方才一时消停。
“何时?”
“您……”林老爷作思量状,停顿了一下,道:“还是慢着点出来的好。”
车厢里的人没有回应,老车夫也没有再感觉到如那阵般的动荡。
林老爷在车下侍立,靠得近些的时候,有一只手从车里伸出来,抓住了车厢前用作扶手的横木——车轼。
“怎的?难道还心疼你这宝贝车不成?”
“岂敢,岂敢。”
中年男子全身而出,其高大威猛的身躯,竟比林老爷出来时更为雄伟。
垂垂的老车夫在他面前,就好比一只力孱气弱的缚鸡。老车夫畏惧且怯怕地低着头,没有去正眼看男子,但隐隐之间也能感觉到,能让老爷见了都要点头哈腰的人,绝对不一般。
而男子对老车夫的态度,则是完全地视若无睹,极其地不屑一顾。只不过在转身下车的时候,视线无可避免地从老车夫的座下掠过一眼。
林老爷也不是在一旁一直傻站着,男子前脚这边刚着地,林老爷就依偎过来,毕恭毕敬,态度多是顺从。
男子前后四处,看了看,望了望,一副颇为上心的样子。
林家府前宽广的门庭,乃至环绕着林家护院的街路,都可以让男子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人群的热情。
男子一脸满足地露出微笑,对林老爷说道:“本官素来亲民,又喜欢低调,要是非得弄什么亭台楼阁,燕燕雀雀,龙飞凤舞,从而引得堂堂万人空巷的排面,那我这个小官,可就真是罪过了。”
“说的是。”
林老爷随口附和。但真当他去观察到男子脸上细丝的变化时,又有些与自己所料想的不一样。
“大人,难道是有什么心事吗?”
“下雨了。”
男子仰头,好似在用提醒的语气,暗示着什么。
“呀,大人这边请……”
林老爷匆忙在前引路。
在大名都境内,说起林家,那还是颇富有名望的。
话说这位中年男子被林老爷大驾光临般欢欢喜喜,恭恭敬敬地亲自迎进门之后,四处所观赏到的景象,碰见的事和遇到的人,皆是林老爷早在此之前,事先安排妥善的。
照他自己的小心思来讲,就是:“一切都在计划中。”
至于他口中的“计划”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迎门一面瑰石壁,夸大一点讲,奇丽无比,凡人叹为观止。脚下青砖铺路,直直延伸至会客的厅堂。
林老爷正为大人领路的时候,偶有一位老妇人紧挨着路边,慢慢地行走。既看见林老爷迎面走来,就即刻住了脚步,低下头,目光自觉地移向地面,规规矩矩地立在原地,行了一个周到的礼数。
“老爷安好。”
林老爷经心一打量,方才认出在此时朝他行礼的人是谁。
“是张母啊!”
林老爷眉头微微皱起,说道:“我听管家说,你这几天病得不轻,今儿怎么……”
“老婆子命贱,给老爷添麻烦了。”
没有说完,老妇人便坚持向林老爷再次行礼,表示歉意,以及深深的愧疚。
“劳烦老爷挂念,多亏了弘儿托来的大夫,救了老婆子一命啊!”
“原来是安锦……这孩子可是个真孝子啊!”
林老爷提高嗓门,放开声音,像是刻意在宣扬给谁听,对张弘是大力赞赏。
“哦,差点忘说了,还有一档子事儿。”
林老爷思想起一事,对老妇人说道:“前几日绸缎庄的伙计送来一批御寒的棉衣,我已经吩咐管家多备一套,待来时,只需让安锦另报尺寸即可。”
“谢老爷!”
老妇人卑微地弯下腰身,动作徐缓,但好在舒畅。
林老爷不再多言,顾首起步,继续领路。
然而身后的男子却因为林老爷与下人逗留的一番谈话,而使他觉得自己是受到了林家府待客之道的怠慢,于是其原本稳健直驱的脚风,同脸上开颜的神色一样,发生了转变。
男子没有明明地表现出自己是有多么的不满,而是据势自高,步步紧逼,向着一头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发难。
“老婆子,让你说,我是如何长相?”
“这位大人身高腰奘,想必相貌亦是不凡。可惜老婆子老眼昏花得很,已辨不清人脸的鼻眼。”
“哦?是这样吗?”
男子将上半身往后迁收,目光狡黠,露出凶相,发难的意味变为凌势。
“林老爷。”
中年男子鼓起两颊下糙厚的腮帮子,眼瞅着老妇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离开,胸中大为不快。眼中的失望,随着一声闷气的吭出,幽幽怨怨地对林老爷说道:“你怎么看?”
林老爷拿出一份气势,对老妇人说道:“张母!我已经吩咐你下去!”
“是,老爷。”
老妇人顺从地远去。
男子背对着林府会客的厅堂,此时脸上的表情与下车时相比,简直是大相径庭。
“你这林府中,怎的有如此些不中用的老弱?”
“大人莫怪,此地名都不比王都人杰地灵,自然是无法与大人刺史高堂相提并论。”
“下人粗鄙,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林老爷从善如流,得体大方,言行举止矜持有度。
“飒飒西风秋雨来~”
男子抬头看天,此时正是:飒飒西风秋雨来,一山双关霜满天。
在这之后,林府上下尽皆知晓,林老爷和一位不知名的中年男子相邀进入茶室,一窝就是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