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海录之盛世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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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皇后的眼睛

    慎王闻言眼中的怒意一闪而过,眼见张侧妃和卓暮云越走越近,便错开话头让卓暮云见过周玄,一家人由周玄领着进了正阳宫。

    正阳宫光明殿的覆瓦是玄色的,绿色的屋脊上雕刻着祥云龙纹,雪白的墙壁被晨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红,卓暮云盯着自己的鞋尖,登上十五层御路踏垛才站到了光明殿门口。走进殿内,她并没有四周打量,只垂头看着打磨光亮的地面上映着的影子,发现连自己裙子上的花纹都看得清。她听着慎王的吩咐,乖巧地按照从前学的礼仪向盛永帝行礼。

    盛永帝见她规矩不错十分高兴,刚要问她昨日在东郊马场伤势如何就被一阵吵闹声打断,盛永帝皱着眉头瞪着殿门口,只听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父皇!父皇您救救儿子吧!”宁王抓着袍子前角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卓暮云旁边,卓暮云悄悄地往张侧妃所在的方向挪了几步。

    盛永帝见是宁王,叹着气把手里捏着的奏折往御案上一扔,十分无奈道:“老三啊,你这又是怎么了?那个凌家的丫头又打你了?”

    卓暮云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忍住深深地看了盛永帝一眼。

    一样轮廓分明的脸,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只是眼神和淳王宁王他们不太一样,盛永帝的双眼好似能够看穿一切,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懒散。

    宁王一张俊脸唰一下红了,忙摆手道:“没有,瑶瑶没打我。”

    盛永帝瞧着儿子扭捏的样子,人说虎父无犬子,怎么自己就生了个这么没用的儿子,这么多年都搞不定一个姑娘,真是给他丢人。他用中指揉着眉心道:“既然那丫头没打你,那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这么冒冒失失的?没看见你王叔带着你三妹妹在这里请安吗?”

    宁王忙转头朝慎王和张侧妃行了礼,又饱含歉意道:“三妹妹伤势如何了?三哥不该带你去马场的,都是三哥的错。”

    卓暮云微笑道:“三哥不必自责,事发突然三哥怎么知道呢?再说我这不是好好地在三哥面前吗?”

    盛永帝佯装不悦道:“现在知道抱歉了?早想什么了?你说说你自己胡闹就算了,安宁才回来几天就被你骗出去,若是她有个好歹,不用等你王叔,朕亲自扒了你的皮!”

    宁王忙哭道:“父皇啊!儿子冤枉啊!儿子只是想三妹回来这些日子都闷在家中实在无聊,才想带她出去骑骑马放放风,哪知道这些个杀千刀的王八蛋要害儿子啊!儿子要是早知道,定是在家躲着绝不出门的!”

    “你说说你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子?老二和安宁都没来跟朕诉苦,你倒是先来了。”

    宁王膝行几步,委屈道:“父皇啊,儿子不得不来啊!那帮王八蛋埋伏二哥用的竟然是东海的箭弩,父皇啊,他们这分明就是居心叵测要坑害儿子啊!幸亏三妹的护卫抓住个刺杀老二的狗东西,不然儿子就是跳进玄女湖都洗不清了!谏理台那帮人非得往儿子头上扣屎盆子不可!”

    “行了行了,越说越没样儿,你什么性子朕这个做父皇的还不知道吗?你也是,平日里做事不过脑子就算了,安宁一个姑娘家也被你连累,还不好好跟你王叔赔不是!”

    “是,儿子这就给王叔赔不是”宁王跪着转了个身,朝慎王作揖道:“昨日之事都是侄儿的错,擅自做主带三妹去骑马害三妹受惊了,侄儿在这给王叔赔不是了!”

    慎王摆手道:“安宁能够平安归来,都是老三你的功劳,谦儿信中也说过,安宁在晋阳出事时也多亏你相救,不然安宁怕是不能活着找回来了。”

    盛永帝闻言不解道:“这话什么意思?晋阳怎么了?”

    宁王忙抢着添油加醋地将卓暮云在晋阳被人追杀的事说了一遍,慎王越听脸色越阴沉,盛永帝也怒道:“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

    “那些人练得是暗中行刺的功夫,见王叔家四弟带着巡夜的人来了立刻就跑了,没能抓住活口,儿子也不知道是谁,不过......”宁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盛永帝难得冲着宁王皱眉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宁王赶忙将文廷远如何心狠手辣谋杀亲父夺家产,后来东窗事发下了狱却被劫走的事也说了一遍,十分生动形象的描述了晋阳府大牢中惨烈的场面,却没提文廷远给卓暮云下药的事。

    文家的案子盛永帝是知道的,淳王回来也禀报过,他以为不过是富贵人家中常见的腌臜事儿而已,并没有往深处想,眼下宁王的言外之意他听出来了,怕是这劫狱和追杀卓暮云脱不了干系,怎么就这么巧那边劫狱这边就当街刺杀?重点是文廷远死了,明明可以派人在牢里除了他,何必兴师动众的劫狱呢?

    怕不是这个文廷远手里有什么人的把柄,他才会不惜代价劫狱,再得到证据后杀人灭口,又想趁乱一箭双雕除了卓暮云。

    盛永帝下意识的审视着卓暮云,这丫头到底牵扯了什么事?当年这丫头被掳走,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见盛永帝打量卓暮云,慎王出声道:“皇兄,安宁这孩子流落在外多年,又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臣弟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惭愧,以后一定要把这孩子放在身边好生疼爱才对得起阿蓁在天之灵。”

    “这是应该的,只是安宁虽然找回来了,可为难她的人还没有,晋阳这个事一定要查清楚,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宁王闻言嘴一瘪委屈道:“父皇只惦记三妹的冤情,那儿子的呢?”

    盛永帝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朕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只是你跟老二都牵扯其中不便插手这事,”盛永帝看着慎王,为难道:“原是想交给你去查,可是你明日就要去南汝,谦儿这回也要出去,朕竟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人了。”

    明明还有太子和宪王,盛永帝为什么说没有合适的人?卓暮云十分不解。

    慎王想了片刻,拱手道:“清州府台张恪,为人刚正不阿素有神断之名,臣弟记得今年正是他在清州的第八年,马上就要调职回京了。”

    盛永帝闻言眼睛一亮,看着站在一边安静的张侧妃道:“朕怎么把他给忘了,张恪从前在盛京府台做的就不错,若不是因为太师还朝他要避嫌外放,以他的能力管理个刑部定必然不在话下,朕听贤妃说了,你三哥月前就从清州启程了,再有个七八日也就到了。”

    张侧妃闻言道:“是,臣妾的二哥已经去接了。”

    “唉,太师今年已经六十五了,上个月太师又递了折子要告老还乡,朕再想留也不忍心了,正好你三哥任期满了,这次回来也不必外放了,”盛永帝继续道:“周玄,朕记得宗正寺的王淮礼也递了折子告老?”

    周玄道:“是,前日递上来的折子,您还没批呢。”

    “那就准了吧,让张恪去宗正寺,正好把马场的案子交给他,”盛永帝又想了想道:“还有安宁和晋阳的案子也交给他,有什么困难让他尽管来跟朕说,务必把这些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周玄应到。

    “老三和安宁昨日都受惊了,周玄啊,去把中秋节老大送的那两株珊瑚找出来,一株赏给安宁,一株给贵妃送去吧。”

    “是,老奴这就去。”周玄笑着看了宁王一眼,应声退下。

    宁王不满道:“父皇口口声声说儿子受苦,赏赐却给了母妃,父皇您这哪有一丝心疼儿子的意思......”

    盛永帝闻言道:“养你这么个操心的儿子,你母妃遭了多少罪?还不滚去清微宫跪着让你母妃消气!”

    宁王嘴撅得老高,不情不愿地磕了个头走了,张侧妃也带着卓暮云一道出了光明殿往皇后的东华宫去请安,只剩慎王一个人留下陪盛永帝说话。

    日头已经升起,永巷里一队一队的宫女内侍贴着墙根走过,他们个个脚步飞快却悄无声息,张侧妃目不斜视地走着,卓暮云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远远的能瞧见东华宫的大门是,她忽然听见张侧妃声音极轻道:“已经十五年没见过皇后了啊......”

    “娘娘为何这么多年不见皇后呢?”

    张侧妃意味深长道:“等你见到她时就知道了。”

    卓暮云原本对张侧妃这话十分不解,可当她抬头看清皇后模样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皇后那双眼睛,也是茶色的。

    从未听说过皇后是李氏血脉,述瑶也没提过,卓暮云静静地看着皇后,皇后也看着卓暮云,两人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惊讶和疑惑,不过皇后毕竟皇后,她迅速恢复了往日温良的模样,眨了眨眼笑道:“安宁确实肖像李王妃。”

    卓暮云闻言低下了头,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恐惧,同时也让一个一直以来困扰她的问题明朗起来,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那这件事就太大了。

    张侧妃听到皇后的话,扬声道:“亲母女自然是像的。”

    皇后眸色一闪,叹息一声道:“李王妃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张侧妃闻言一笑,道:“那倒未必。”

    皇后端起茶杯,语气并无一丝波澜:“侧妃这话本宫倒是听不懂了,除了找回安宁,难道李王妃还有什么愿望未了么?”

    “王妃过世的时候臣妾不在她身边,并未亲耳听到她的遗言,不过这些年臣妾总在梦中见到她,每回她都拉着臣妾的手哭诉自己死的冤,想让臣妾帮她找回孩子为她报仇呢。”

    “哦?侧妃的意思是李王妃给你托梦了?”

    张侧妃直勾勾地看着皇后道:“娘娘不信托梦之说?”

    皇后笑道:“人死如灯灭,本就是一了百了的事,鬼神之说做不得真,焉知不是活人思虑过重所致呢?本宫听闻侧妃你病重多年,病中人本就多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意外,不过现下看你已经大好了,以后还是多出来走动走动,免得多思多想平添烦恼。”

    “娘娘说的不错,以后臣妾确实应该带安宁多进宫走动,说起来这回进宫,王爷还特意嘱咐臣妾,让臣妾带这孩子去王妃住过的宁福宫看看,也算祭奠一下她的母亲。”

    皇后点头道:“应该的,安宁头一回进宫,确实应该带她到各宫走走,特别是贤妃妹妹,知道你们今日来高兴的不得了,老早就来求本宫说要留你们在玉京宫用膳,想必现在脖子都伸长了,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多留你们了,梅香啊,送侧妃和郡主去玉京宫吧!”

    卓暮云乖巧地跟着张侧妃退了出去,两人由梅香带着往玉京宫方向走,刚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就见到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裙的女官迎了过来,正是贤妃身边的徐姑姑。

    徐姑姑快步上前,含笑施礼道:“奴婢给侧妃娘娘请安,给安宁郡主请安。”

    徐姑姑是贤妃的陪嫁,是张家的家生子,贤妃和张侧妃姐妹情深,未出阁时几乎日日呆在一起,是以对徐姑姑极为熟悉,张侧妃笑着向徐姑姑点点头,拉着卓暮云道:“云儿,这是我姐姐身边的文佩。”

    卓暮云笑道:“徐姑姑好。”

    “郡主和王妃长得真是像,”徐姑姑眼圈微微发红,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心绪才笑道:“娘娘一早就等着了,膳食都热了两遍了,听说侧妃娘娘带着郡主去了东华宫,急的吩咐奴婢来接呢。”

    皇后身边的梅香闻言向张侧妃福了福身子道:“既然徐姑姑来了,那奴婢就送到这儿了。”

    张侧妃点了下头没说话,卓暮云笑道:“有劳梅香姐姐了。”

    徐姑姑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轻声向卓暮云讲着宫里的事,如今宫中除了皇后,就是清微宫淑贵妃平氏地位最高,她是东海大公主,膝下育有皇长女平宁和皇三子宁王,是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云昭宫慧妃许氏,在圣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嫁进潜邸,是皇长子宪王的生母,只不过因为出身低微,娘家又没有得力的父兄,所以到现在都没坐到贵妃的位子;紫罗宫丽妃夏氏身份就更低微了,乃是教坊司的一名舞女,为圣上生育了永宁和乐宁两位公主,只是她与慧妃向来不和,宫中十次起风有七次是她俩刮起来的。

    卓暮云静静地听着,待徐姑姑说完才问道:“我听说皇后娘娘是秦国公府的嫡女,只是不知秦国公府与乌什李氏有什么渊源?”